说到这,阿臧脸上有了笑意:“我的母亲是汉人,是父亲的一个小妾,先是生了一个女儿,在父亲即将50岁的时候才生下我。父亲老来得子,我们母子俩得到了父亲无比的宠爱,我在父亲护荫下,度过了十二年的快乐时光。”
阿臧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他陷在回忆中,似乎是喃喃自语:“那时,娘亲和我都不懂得,事物是两面性的,正是父亲给予的无比宠爱,不知不觉间,招致了父亲妻子及其他小妾的忌恨,日积月累,这种忌恨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只待有一日变天,这雪球就会顺势引发雪崩,将娘亲与我深埋冰冷之下。”
说到这,阿臧的面部表情开始变得痛苦扭曲:“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我记得那天,洛阳下了一场雪,天地之间成了一片雪白的世界,红梅花在傲放,红白相衬,甚是美丽。娘亲说闰十一月,是该下雪了。就在那一天,城中响起了厮杀声,听大人们说,是叛贼石敬瑭带兵攻入了洛阳城,鲜血染红了雪白的世界。不久后,听到叛兵攻入了皇宫,皇帝在宫中自焚而亡。也就是在那天,我们没有等到在宫中任职的父亲归来,最后只等来了噩耗,父亲已在宫中遇难了。”
阿臧胸膛开始激烈起伏:“父亲去后,娘亲、姐姐和我的悲惨人生开始了,在父亲妻妾的联合算计下,说是为了在危难之际自保,必须要有人牺牲,所以将姐姐献给了叛兵中的一个头目,以保全家平安。谁知那人就是一个魔鬼,对姐姐百般折磨,以致姐姐失了心疯,在一个夜晚突然消失不见,再被发现时,已是浮尸伊水中。而娘亲……娘亲有一天被府中那几个恶毒女人灌醉后,她们竟然授意府中的厨子去玷污……玷污……”
阿臧眼圈通红,声音哽咽,一时说不下去,猛灌了两杯酒后,才能继续说话:“最后她们竟然假意去捉奸当场,百般辱骂娘亲,且还扬言要赶她出府。娘亲百口莫辩,屈辱和惊惧之下,取过剪刀当场自戕。我忘不了娘亲临终前,她看着那些人,目光含着深深的怨恨,她满身是血地躺在我怀中,让我一定要记住这些人的罪恶和丑陋行径。”
又是两杯酒下肚。阿臧继续回忆述说:“那时我虽然年少,但骤然变故,好像让我一下子长大了。娘亲和姐姐的悲惨,一点一滴都刻在我心中。我硬扛着,没有流泪,却把泪水都藏在了心中,我告诉自己,决不能在那些恶人面前表现出软弱。将母亲安葬好之后的那个夜里,半夜时分,我趁大家都熟睡了,就到她们各人的卧室门口放火,我要在她们对我下手之前,让她们知道我的愤怒与深恨。直到家里成了一片火海,我才翻墙逃出去,之后易装隐身于乞丐堆中。接下来,我被官府通缉,因为那几个害死娘亲和姐姐的人,遭火噬后或伤或亡。为躲避官府查捕,我便从晋国奔逃到江南来。”
明月浑身颤栗,不知是听得心惊,还是勾起了心中深埋的悲痛及对爹爹的愧疚与牵挂。她眼眶湿润,颤抖着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方觉突突猛跳的心略微平息了一些。
“我的双手沾有鲜血,如今你知道了,你怕我吗?”阿臧表现得漫不经心地问,内心则紧张而不安地等待明月给予答案。
明月悲伤地看着阿臧,道:“你心中有悲、有恨,我心中也有悲、也有恨,悲无法停,恨不能平。可是,为什么要我们去承受这些悲和恨呢?”
阿臧再猛灌酒入肚,尔后道:“只要人性里存在着贪婪、嫉妒、恶毒、征服,这些悲和恨还会源源不断地出现,人与人的争斗还会不断上演。”
“可心里一直装着悲与恨,每走一步,都会沉重无比。我不想走得这么累,你呢?以后放下心中的悲恨,好好地活着,可以吗?”明月劝慰。
阿臧反问:“那你可以放下吗?”
“我……我不知道,我爹爹和娘亲只叮嘱我好好活着。”
阿臧苦笑:“你既知道自己无法轻易做到,自然也懂得我难以做到。”
明月无言以对,渐渐开始不胜酒力,强撑着头,问:“你也来自洛阳?听你说话,竟全然没有了洛阳口音。”
“来江南多年,乡音已改。不想回忆过去,还留着过去的痕迹,只会徒增心中之痛。”阿臧说着,看见明月又欲举杯,忙劝道:“别喝了,已超出你的酒量,明天若感到头痛,别来烦我,别来砸我的木桶和工具。”
明月盯着手中的酒杯,傻傻地笑着,道:“都说酒是好东西,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我怎么觉得它一点都不好呢,怎么酒入愁肠愁更愁了?”
阿臧问:“因何而愁?你又是为何从洛阳不远千里跑来金陵?”
明月明明笑着,却又有泪流下来,她右手持酒杯,左手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道:“说不得,说不得。”
阿臧不再相询。或许,这世上有很多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隐痛的角落,说不清,道不明,自己走不出去,别人也无法进来,只能在万籁俱寂之时,于黑暗中独自舔抚伤口。
“来,你自洛阳来,我也自洛阳来,能在他乡结缘,为这相遇,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