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郢端起宁婼倒来的那杯水喝尽,杯壁仍有余温,里头的茶水却早已凉了。
“郡主去吗?”
宁婼无声笑了一下,视线慢悠悠挪了过去,银叉平着压在一粒葡萄上,施力,果肉塌陷汁水四流。
外头锣声鼓声渐歇,商贩的吆喝声声量大了起来,此起彼伏。
“状元、榜眼、探花……中榜之人有九十六,其中,有多少是郡主的人?”成郢掰着手指头认真数数似的。
“那…四公子呢?”宁婼平静地这样问一句,然后没等成郢回答,自顾自继续说,“神都是神都,不是四公子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南成,在神都,不论是白的或是黑的,都只能是黑的。”
“不然,就得是死的。”
“四公子不是糊涂人,心里应当明白得很。”
“徐子遥,是郡主的人还是太子的?”
“四公子想知道?”
“想知道。”
“他是我的人还是太子的人,有分别吗?”
片刻,成郢却是说起了别的:“大虞最广阔的草原在南成,一眼望不到尽头,绿草野花蔓延到天边那么远。”
绿碧接蓝天,无边无际,很美。
太阳把熏风晒暖,摇曳进房间,拂动木架子上放置的绿植。
成郢拎起茶壶又添了一杯茶,茶烟淡弱,茶香缈缈,他眼神定在虚空。
宁婼不紧不慢地撩起垂放在胸前的一条细长麻花辫,发梢抓在掌心里把玩,又从窗户望出去,对面酒楼的酒旗正迎风招展。
话说得丝毫不留情:“可惜神都没有那样广阔的天地。花园,是跑不了马的。”
神都只有花园,没有草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成郢放下了杯子,舀了一勺蟹肉。
蟹肉细腻鲜美,入口即化,裹以醇厚酒香,回味无穷。
他认真点评:“味道确实很好。”
没有人再说话,成郢只专心低首垂目吃着桌上的菜肴,宁婼则是翻看着手里藤黄菱格封面的书。
叩门的声音传来,宁婼指尖又掀过一页,只听门外人禀报:“郡主,靳少爷来了。”
随后便是离开的脚步声。
宁婼啪一声合上书,引得成郢抬眸,她一把将书往成郢怀里丢去,书页在半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成郢抬手接住后才看清封页上写着的四个字。
正是她吩咐人誊写的《百药丹书》。
成郢随手翻了几页,触感顺滑的纸张上一列列端正娟巧的字迹正是记载着各种疑难杂症以及相应的药物,“郡主会骗我吗?”
“四公子不骗我,我自然也不骗你。”压烂了的葡萄被拨往边角,宁婼用银叉尖端轻一下重一下地戳着。
成郢听到这话却是异常舒心,他笑道:“郡主怎知今日会见到我?”
“见不到……”宁婼也笑,一点儿也不善意,“见不到那便,将它烧了。”
成郢知道她不是说笑。
宁婼拿了幕篱起身,幕篱檐垂下的珠翠晃动,琳琅悦耳:“账已买好了,四公子慢用。”
行至竹门前,听到后方传来声音:“郡主,不要轻信于人。”
宁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在原地问:“谁不能信?”
“谁都不能。”
“四公子…也不能吗?”
“郡主愿意吗?”
没有回话再传来,只有竹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厚密的乌云从西山顶悠悠飘来,金光淡了好几分,投下一片暗色,街边的商贩抬手遮在眉下,扬头打量天色,纷纷支起了雨棚。
·
宁婼踏出天珍阁,第一眼便看见靳淮等在街边花柱旁,少年人长身玉立,手里拿着两把收拢着的油纸伞,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而他只是静静站在那儿等着。
有卖花的女童挪着小步走近,颤颤巍巍将花篮捧高给靳淮挑选,嘴里不停说着什么。
靳淮帮她扶稳了花篮,摇了摇头。
女童没有死心,见他始终和善,便继续同他絮絮叨叨说着话,话语间更是抬起手抹了抹眼角。宁婼挑眉,转头去看靳淮,果然,他从钱袋里掏出来几块碎银子,全放进了女童的花篮里。
宁婼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提步走向他们。
女童眼尖,向靳淮鞠了个躬,甜甜地道了谢之后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靳淮有所察觉,回头正好与宁婼隔着皂纱四目相对,后者朝他笑了笑。
女童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生怕被追上讨回了那银子。
“她说什么?”
“家中贫寒,种花卖花为生。”
“提花绸的衣裳,不像是贫苦人家。”
“我看了,花篮里没有你喜欢的花。”
“跑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