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强劲,吹得成郢衣袍猎猎作响,身前是绝壁深渊,抬头望天,蓝黑色的天空中绵缈的白云奢侈地万里绵延。
“少主,许方义和他的家人我已经送到了平来城,也派了人暗中保护。”
孤月高悬,清辉遍地,成郢周身像是拓落着一圈浅淡的蓝光。
“这人留着,将来对我们有用?”沈檀极目远眺,山崖万丈高,下面的一切都不真实不真切,虚虚浮浮飘着白气。
想要的信息与粮食也得到了,多的也问不出来,何必再白白护着?
“她要杀的人,我偏要留。”
有道是崇乐郡主温婉端凝,善气迎人。成郢只觉传出这话的人目光浅薄得很。
宁婼眼里揉不了沙子,背叛的人、对她无用还阻碍她的人,都得下地狱。
她最擅长用面上温柔的笑靥包裹掩藏内里那颗冷硬的祸心,他人是非冷暖她全不在意,是个娇蛮任性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初到王府时,有侍女对他不敬,宁婼当时笑着就将人送到了与王府一派的老臣家做通房丫头。
九岁那年,宁乐仪的贴身侍女将青雪绊倒,宁婼依然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当宁乐仪的面砍了那侍女两根手指。
十岁那年,端午船宴上,工部侍郎家的千金说了一句宁婼头上的珠花是首饰店里她不要的,便直直从船上坠入河里,沉沉浮浮好一会儿人都快晕死过去,宁婼才让人给她捞起来。
…
此类事件年年都有不少,她从不看对方是谁,是什么身份地位,让她不爽落了,她就要对方也不痛快。
沈檀挠了挠头,他对这一位崇乐郡主的了解,只有每隔三月成郢放在神都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信封他是不敢拆开看的,只是那探子偶尔会同他耳语几句。
——崇乐郡主在神都百姓眼里那是大善人,月月布施,请医师为贫苦百姓诊病。
——崇乐郡主买了几大马车的葡萄回去砸着玩。
——骁骑将军用军功向皇帝请求赐婚崇乐郡主,第二天骁骑将军便缺了早朝,听说在府里拉得昏天黑地。
——上午路上有人斗殴恰巧掀了街边崇乐郡主的果汤,那两人下午便去了西山种苹果和橘子,要种满一整座山,等树结了果子才能回城。
沈檀常出入成郢的书房,有一日恰巧撞见了成郢在作画,成郢没有遮掩,边听他汇报边提笔勾勒。
沈檀便也大着胆子偷偷瞄了一眼。
一眼两眼三眼,沈檀视线彻底定在了上面。
丹青画上容貌妍丽的姑娘妆容与笑意极淡,青丝三千只用一根素净的白玉簪缀着。素衣白裳,眉间一点朱砂痣,眼神透着淡淡的悲悯情绪,仿若是九天之上遥望众生的神明,慈悲与温柔满盈。
他当时看不出来画的是谁,也没敢问。
只是好奇谁家姑娘会得他家少主青睐?后来事务繁多,压得他空闲时间极少,便也自然而然忘了这档子事。
近些日子来了神都,沈檀才如梦初醒,画的这不就是……不就是崇乐郡主吗?
沈檀初见宁婼,是在康亲王府每月布施时,她伫立在一旁给乞人发馒头,嘴角弥散浅淡笑意,如缓缓流水温柔又温柔,可涤净世间所有污垢,叫人容忍了世道的残忍。
任谁见了这副模样也不会将她与什么心狠手辣之类的词语联系到一块,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与……少主,还挺般配的。谁说不是呢。
他从前老是在想谁能与少主相配,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见到宁婼时,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郎有情,妾是否有意?据他了解,少主同郡主自从他十二岁那年回了南成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了,远隔千里,却还时时关注着郡主的消息,真真是太长情了他的少主,不知道郡主知不知道这份深情?
“笑什么?我讲了什么让你觉得这么好笑?”
沈檀被这一声拉得回过神来,反应了会儿成郢的话,才发觉自己唇角正高高扬起,而成郢目带疑惑看着他,像是十分不解他这笑意由何而来。
沈檀做贼心虚一样,连忙压下嘴角,不敢直视成郢。
“没什么没什么,属下看见少主就开心,少主有何吩咐?”
成郢无语凝噎。
“暂时没什么事,去休息吧。”
沈檀作揖领命,心里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郡主都派了死士来杀少主了,喜欢一个人会想杀他吗?
沈檀扭头去看成郢离去的背影,不免替他感伤。
·
宁婼诵完经从正堂出来,甫一抬眸,入眼便是一弯残月凌空,深色的苍穹镶嵌着一颗一颗或大或小或黯淡或璀璨的星星。
山里总是要更凉一些,晚间更甚,初春时节,还没有蝉鸣蛙叫,显得静谧不少,更添了几分清寒寂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