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将几大桶粥与馒头抬到庙前斜阶前支起的长板上,在街对头的树荫底下已经等了一大批的乞人,见状纷纷跑来,却是一个个整齐地排着队。
康亲王府每月都会有固定时日在城隍庙布施,皇城内乞人寥寥无几,来领粥领衣的多是城外闻风而来的乞人。
辘辘车马声踏风而至,雕刻着精美纹路的窗牖被淡蓝布纱遮挡,熏风扶起丝绸帘子的一角,门前两盏镂空竹雕灯笼随马车行驶而轻微晃动。
马车并不多奢华,但在阳光映照下依然显得十分雅气,两匹油光水滑、俊美健壮的枣骝马在车夫的指令下在原地踢踏两步后停下,嘶鸣一声。
车夫跃下,放了车凳。
丝绸门帘从内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先出来的是锦缎窄袖衣裳的青雪,绿缎的褶皱翻卷如云。一个伶俐的跳跃,在实地落稳的青雪抬手搀扶宁婼下车。
宁婼今日穿得素雅,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衬得人比花娇,青丝尽数右揽掺水粉丝带编作麻花辫。
每月布施宁婼从不缺席,是以这些百姓与乞人都认得她,笑着同她问安,宁婼也点头微笑以作回应。
热气蒸腾,使得宁婼面部线条更加柔和。
宁婼对捧着陶碗的乞人和善一笑,到粥桶前接过其中一个家丁手里的勺子。
听着毫不吝啬的夸赞,宁婼只是笑颜以对。
布施已过大半,靳淮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宁婼低声同一旁的家丁询问:“怎么不见靳淮?”
放在往日,靳淮总是比她早到许多,他应该在马车旁等着她,这种行善之事靳淮总是十分积极,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她作的一分恶需得十分善来偿,他在替她赎罪积德。
宁婼当时笑问他喜欢她吗?
当时靳淮说了什么呢?他说他不喜欢她,永远都不会喜欢她。她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真心实意。
可他便是清正么?他也从来不会阻拦她行恶,甚至是助她一臂之力。
助纣为虐,他这样不是比她,更恶吗?
恶与恶之间,还有谁更善的计较吗?
家丁恭敬回道:“回郡主,靳少爷一早便到了。是方才有一位女子来求助,说家中母亲病重久久不得医,靳少爷随她去了。就在郡主来前不久。”
·
午后,靳淮才踏进冬水苑。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凉风席卷,散尽了身上浓重的药材气儿才进门。
汤药年年日日常伴,宁婼不喜欢药味,每次喝完药都要点很重的熏香。
屋内绣西施泣泪的屏风前摆着个四方香炉,缭绕朦胧的香雾自貔貅口中缓缓逸出。
有风透过窗扉卷进来,窗边的茉莉花鲜妍地绽放在凉风之中,颤颤巍巍摆动,簌簌作响,犹如洁白的海浪连绵起伏,飘逸不定。
金丝楠木坐榻上,宁婼正低眸摆弄着皓腕间光洁明亮的玉镯:“这是第二年除夕,你在夜市上为我射中的,还记得么?”
“记得,你当时缠着要我给你赢来。”靳淮看向宁婼腕间的玉镯上,眼中似蒙上一层柔意。
老板在其中做了机关,致使想要得这玉镯的人次次与之失之交臂。
纵是箭术颇高的人都失手,靳淮明知其中有诈,仍一次一次不愿放弃。
或许是天可怜见,在他耗尽最后一文钱时让他射中了。
并不是多好的玉,花去的那些钱能买比这更好的玉镯,宁婼笑他死心眼,他说只要她喜欢,那这玉镯就是世间最好的,最值得他拼命的。
闻言宁婼脸上的笑意一愣,靳淮当时以为她是觉得惊喜。
很多年后,靳淮才后知后觉,那一刻,宁婼是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成郢。
“晚些时候我去首饰铺挑个更好的给你。”柔和刹那散尽,靳淮眸底有一片荒冷,他淡笑道。
宁婼很久才动手将腕上的镯子脱下,对着天光,玉镯显出清透无瑕的成色,“昨晚我见到成郢了。”
靳淮明显是一愣,“他来找你了?”
这一愣,不是担心成郢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而是担心成郢同她透露了什么、她从成郢身上探听或得到了什么吧。“是啊,来我房间找我。”她说得云淡风轻。
“他对你……”
“你觉得他会对我做什么?”宁婼截断他的话,指腹来回摩挲玉镯,神色与语调皆是淡淡,“我原以为来的会是鬼魂呢,正惋惜没有事先去求张符纸……死士三十名,探子回报,死在成郢手上的不过半数,所以靳淮,你能告诉我剩下的人去哪里了吗?”
静水深流,靳淮知道宁婼已经在生气的边缘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时就折没了所有,确实可气。他回道:“死了。”
倒是实诚啊。
“死了?”宁婼尾音染了笑。
“是。”
“靳淮啊靳淮,你可知我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