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月亮爬上树梢,整个村子里静悄悄的。
林家的灶房里火光通明,隐约从里面传出抽抽噎噎的哭声。
那哭声是刻意压低的,唯恐别人听了去。
屋内,除了远在都城的林家大郎,剩下的林家人全都在灶房里头,包括新进门的三房媳妇。
一家人挤在灶房里,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李金秀面无表情地坐在正前方,三房夫妻二人坐在一起,马春凤像是死了男人似的,趴在木板边一个劲儿哭,只听那木板上的黑瘦男人嘴里传出鼾声,分明还活着才是。
角落里的小轩文瞧着气氛不对劲,乖乖待在冯圆怀里,也不敢顽皮了。
李金秀坐不住了,唰地站了起来,冷着脸将一盆子凉水泼在二儿子身上,马春凤赶紧扑上去替男人挡,可水怎么挡得住,全泼在了自家男人身上。
马春凤又继续哭,哭声中夹杂着对婆婆的不满,心想着婆婆也太狠心了,换做是大哥和承安,她还能下这狠手吗。
林承贵不是被水泼醒的,是被马春凤的哭声吵醒的,恍恍惚惚一直觉得耳边有母蚊子在吵,幽幽睁开眼,只见自己婆娘那张大盘子脸,顿时酒就醒了大半。
“春…春凤,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林承贵看着眼前乌泱泱一大家子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二儿子醒了,李金秀甩开马春凤,然后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抽在林承贵脸上,“混账玩意儿,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马春凤见婆婆发了大怒,也不敢上去拦了,连哭声都小了不少。
林承安想上去阻拦,却被媳妇扯住了袖子,素素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此时林母盛怒,谁要上去劝只怕也要跟着挨打。
林承贵被母亲狠狠扇了一巴掌,脑子里嗡嗡作响,哪还知道说些什么。
李金秀指着他脸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只见林承贵黑瘦的右脸刻着‘盗’字,左脸刻着“配宿州”,就算是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脸上黥字代表着什么意思,只要黥了字,那就是朝廷的罪犯!
“原来是这啊。”林承贵摸着脸浑不在意道:“我不是去关马镇倒卖药材吗,那里的财主听说我会看病,就让我去给他十七房小妾看看,可我刚进屋那小妾就死了,那财主死了小妾就把气撒我身上,非说我偷了他家一个什么玉瓶,把我送进大牢里了。”
“那你左脸怎么回事?”李金秀皱着眉头,按理说,盗窃这罪名不至于还要发配啊。
“朝廷要在宿州修建皇城,咱们皇帝要搬到那儿去住,征调不少力役都不够,干脆就把我们这些罪犯无论罪名大小,全黥了字拉去宿州修建皇城了。”
马春凤听完这些人都傻了,“那…你怎么回来的?”
李金秀更是要气晕过去,就算是冤枉的,但在修建皇城期间逃走,朝廷追查下来一家人都会遭殃,连在都城衙门里做事的大儿子都会遭连累。
祁溯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宿州是曹茂发家的老窝,在宿州修建皇城,看来曹茂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称帝了。
这林承贵可是个大麻烦,招来官兵满盘皆输,稳妥起见,这人是留不住了。
晋王骨子里流淌着凉薄的帝王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林承安不懂这些,偏过头凑到媳妇耳朵边小声道:“我二哥干不了重活,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祁溯耳朵被说话时的气息弄得酥酥的,这小孩儿还是第一次跟自己靠这么近说话,眼中的戾气不由消散许多,温声道:“你关心二哥?”
林承安点点头,“小时候爹娘下地干活忙,都是二哥带我。”
“你舍不得他?”
林承安以为媳妇问自己舍不舍得二哥去修建皇城,头点的更重了。
下一刻祁溯的手抬起,给林承安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林承安脸蛋红红的,看也不敢看媳妇。
这边林承贵像是知道了母亲的担忧,道:“娘,你不用担心,我精着呢,朝廷让我们在河边挑石子儿,结果发了大水,不少人被水卷走了,我熟识水性才逃了出来,那些人都以为我死了,不信你去问吉祥,吉祥跟我一起的。”
林承贵和吉祥九死一生也不老实,见回到家乡就没了戒心,喝了两大坛酒才回来,结果路上一脚没踩稳栽进了泥坑,连日的奔波逃命让他疲惫不堪,在坑里就睡着了,之后就是被幺弟看到背回了家中。
李金秀认了命,事已至此,总不能把亲儿子送回官府吧,还好那些小孩儿没看到承贵脸上的字,不然回去同大人一说,好不容易扎稳根的林家,顷刻间就要垮了。
李金秀站起身,给二儿子下死令,“承贵,这些日子你就安分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要是敢跑出去,老娘就打断你的腿!”
林承贵竹竿似的身子一哆嗦,被吓得不轻,因为他老娘真敢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