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更,早则明天下午,迟则明天晚上。
荀贞站在城头,向城外看。
雪,早停了。由近至远,城下的空地城外的旷地,长长的官道远处的田野林木,白皑皑一片。
再远处,颍水如一条玉带,蜿蜒曲折,从西边来,往东边去,因是活水,没有结冰,在初生的朝阳下反射出晶亮的光芒。
在这无边无际的白上,是无边无垠的黄。
整个城都被围住了。远处近处,东边西边,官道上城外的旷地上,原野上林木中,除了颍水那一面,到处是大多衣衫褴褛拿着五花八门兵器的黄巾士卒。粗略计算,至少上万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从远处奔来,隔得远,望上去他们似乎只有蚂蚁大小,然而满山遍野都是。
阳翟的城墙很高,站在高处,极目远望,一个词儿跃上荀贞的脑海:飞蛾。
站得高,风很冷。高处不胜寒,他浑身透骨冰凉。
文太守费畅钟繇韩亮郭图等也闻讯赶了来,站在他的身边。
文太守抓住城垛,强撑着站稳,望着城外,喃喃地说道:真是蛾贼。他也有和荀贞类似的感触。
荀贞想起了一句话: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这句话是他前世不知从哪儿看到的,忘了出处,但用在眼下似极为合适。
他看得很清楚,城外近处的那些黄巾军,基本没有穿铠甲的,也没几个拿着正经兵器的,很多拿的是农具,如锨锄之类,更穷一点,大约家里连农具都没有的,用的是竹枪木棍,装备可谓简陋之极。用这些武器,连一个攻城的大型军械都没有,能把阳翟这样的坚城打下来么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可他们还是来了,就如飞蛾扑火一样。为什么因为宗教的狂热
荀贞不这样认为。
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在火看来,飞蛾固是自寻死路,可在飞蛾看来,这又何尝不是他们奔向光明的唯一道路连年灾害,朝廷无道,地方贪残,豪强不法,造反是个死,不造反还是个死,不如搏命一死,所以,明知是火,他们还是来了。
戏志才细细观察城外的黄巾军,说道:妖贼虽众,多散乱无纪律,不足畏。遥指某处,又道,唯独彼处,贼众稍有纪律,颇能列队结阵,是他们渠帅所在么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城外少说又添了两三千人。
人数虽多,只是却如戏志才所言,成以上的都散乱无纪律,东一堆,西一块,尽管也有小帅之类的头领在他们中间奔跑喝叫,拼命约束,然而成效不大。
唯独戏志才手指的那块田野,距城大约五六里,立着一两千人,颇有纪律,与别的人众相比泾渭分明,远远望去,他们的武器也较好,矛戟弓弩皆有,最差的也是刀剑。荀攸眼尖,还看见其中有数百披挂盔甲的甲士,并及数百牵马的骑士。
那个人是波才么
这队人马前边,有辆高大的战车,一个人站在车上,正按剑向城头望来。不时有人或骑马或徒步跑到车前,像是请示什么,接到命令后,即返回原地,继续指挥部众围城。受荀攸的提醒,众人看了片刻,明显看出,此人定就是城外黄巾军的渠帅了。黄巾军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太平道,本郡太平道的渠帅除了波才,又还能是谁呢
波才所站的战车左右,一字排开停放了二三十辆鼓车。每辆鼓车中各有两个鼓手。可能是波才下了什么命令,鼓手们开始擂鼓。起初,因为城外人众喧哗,鼓声不响。渐渐的,听到鼓声的黄巾士卒接连安静下来。通通通,沉闷的鼓声清晰地传入了城头诸人的耳中。
鼓声的频率不快,暗合了心跳的节奏,起先不觉得,等城外安静下来,再听这不紧不慢的鼓声时,诸人分明感到了蕴含其中的坚决之意。
恍惚里,那无边无垠的白上无边无际的黄好似成了茫茫大海,而阳翟城则仿佛是一艘独自航行的小船,风云变色,暴雨将至。
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弥漫诸人心头。
文太守觉得气闷,不安地挪了下脚,没话找话似的说道:波才想干什么
钟繇答道:不外乎示威罢了。
战车上的波才抽出佩剑,斜指城头,大呼了一句。
立在他身后左右的甲士轻卒骑士随之举起兵器,齐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城外一两万人同时舞动各色的兵器,嘶声狂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近一两万人的大呼本就震耳欲聋,响遏行云,更何况是在骤然安静之后的骤然呼喊声势越加惊人说是平地起了一声春雷都形容得小了。
城头诸人适才刚受到一股说不出的压力,猛然闻此惊天动地的大呼,以荀贞之勇毅都被吓了一跳,只觉心脏差点从口中跳出,更别说其它胆小怯懦之人了。
文太守腿一软,好悬没瘫倒地上。
荀贞眼明手快,急将他扯住,牢牢抓着他的胳膊,低声说道:明府万不可倒太守,郡将也,一郡之主将。他要是栽倒城头,不用说,城上郡兵们的士气马上跌落谷底。饶是如此,荀贞已听到劈劈啪啪的一片声响,打眼观瞧,是一些守城的郡兵被吓得失手掉了兵器。
文太守脸色苍白,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反手抓住荀贞,颤声说道:蛾贼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