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 分明还是辰时,天际已如铁桶一般黑。
边境守城的将领一月前回京领赏,才到鹿城不出三日便突然暴毙, 讣告今日又传回京城。
送信的骑兵在宫门卸甲卸兵器,浇了一身的雨,急匆匆赶到殿前, 却迟迟见不到陛下的身影。
跪在殿前冰冷的地板上,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皇帝始终未到。
一个执着镂金龙首拂尘的大太监从影壁后走出, 对那骑兵道:“陛下忙着, 小统领的信给了老奴,老奴代为转交吧。”
“这……”
骑兵姓李,很年轻,在军中任统领,乍一听闻这话,他不由得犹豫。
守城大将猝死, 是大事,理应面见陛下亲禀,却没想到京城也如此忙乱, 连讣告都转述得如此草率。
可眼前是位高权重的大太监,陛下的心腹, 也是陛下的另一副唇舌,他说的话, 莫敢不从。
李统领只好站起来, 将手中的密信呈交出去。
“有劳公公。”
出殿,外面依旧风雨飘摇。
在陌生而华丽的宫闱之中,他谨慎走着, 唯恐冲撞了什么。
身后跟着的侍从像是引路,又像是监视,叫人觉得不自在极了。
经过一个拐角,身后那侍从忽然消失了人影,李统领有些懵然,唤着“小公公”,左右寻找了一会儿。
说也奇怪,那小公公竟然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李统领到处寻,也寻不着人影。
他摸着后脑,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军中的练家子,怎会任凭有人在他面前突然消失,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好似……
好似闹鬼一般。
想到此处,李统领饶是高壮的个子,也不由得颤了一下,想到自己是来送讣告的,更觉不祥。
再看眼前的朱墙青瓦,也觉得十分逼仄,好似这高墙长了利齿,能活过来吃人一般。
他在月门前停留久了,招来不少怀疑目光。
这是李统领第一次上京,在这儿他一个熟人也没有,唯恐若是解释不清楚,被认作了混进来的贼人,他现在手里又没有了凭证,或许不由分说便要被下狱了。
李统领不敢再停留,用力摇了摇脑袋,既然找不到那个小公公,只好自己摸索着往前走。
前方的路越走越静,通往了一条甬道。
顺着甬道再往前,渐渐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还伴随着咿呀唱打之声。
难道是宫中畜养的戏班?
李统领加快脚步,想找个好说话的戏子问路,可长长的青砖墙,一眼望不到头。
经过某处墙根下,忽然发现墙面上有一个小缺口,并不起眼,乍看过去,好似镂空的花纹。
李统领凑近前去,想看看里面的情况,一张眼,却猛地吓了一跳。
里面坐着的人,身着明黄,脚踩龙靴,不是皇帝,能是谁?
皇帝瘫坐在软椅上,发须披散,随着吟唱声轻轻晃动着脑袋,好几个美貌侍女在身后替他捏肩捶背,皇帝神思恍惚,好似愉悦至极,魂无归处。
陛下,忙,忙得连将领的讣告都不来听,竟是忙这个?
李统领心下怆然,猝死的那位将军与他是同乡,他有今日,唯靠那位将军提拔关照,也因此,讣告由他来送。
他却连这最后的事都办不好。
正揪心着捏紧拳,李统领贴在墙上的那只眼睛又眨了眨。
墙内,一个小太监向皇帝呈上一个托盘,皇帝睁开眼,捏起一粒丹药放进嘴中咀嚼,然后端起托盘上的瓷碗,仰头饮尽。
放下碗后,皇帝唇上犹沾痕迹,身后的侍女又立即捏帕为他擦拭。
李统领大骇,倒退几步。
血,那是血。
皇帝竟然饮生血。
李统领跌跌撞撞朝前飞快迈步,好似逃命一般。
他闷头往前冲,脑中发懵,不知走到了哪里,又撞上了一个人。
李统领吓得狂叫一声,发现眼前人又是那个鬼魅般的侍从。
侍从表情倒是无异,反倒埋怨着李统领,说他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叫人一顿好找。
李统领强令自己平静下来,跟着那侍从朝前走,没多久,就出了宫门。
看着宫门在自己身后缓缓关上,李统领又淋了一头面的雨,脖颈里冷得发颤,转身夺步朝下榻的旅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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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菱这回睡醒时,眼前已是祥熠院的房间。
她摸了摸腹部,连忙解开腰带,将藏在里面的那本书拿了出来。
谢菱翻动着纸页,目光流连其上,仍然带着淡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这本书在市面上根本寻不到,是因为它是岑冥翳亲笔写的,或许她第一次在阁楼里见到这本书时,也是他有意促成。
那个神秘人,也是岑冥翳。
暗中送信,故意让她看到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