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别扭,却不忘请安。
“进。”容牧的声音从里传出。
砚夕这才抬头,面前是一扇四折屏风,上边绘的是青绿山水图,窗棂处透进来的光像一块块方镜,给上边打了一层亮。
绕过屏风才豁然开朗,这屋子的陈设浓淡得宜,错落有致,淡黄的帘幔用丝绦挽着,黑漆案几床橱纤尘不染,上边或摆瓷器或置盆景或摞着书卷。
正中间的翘头书案上却显得有些凌乱,书与纸与笔与墨摆的得毫无规则,显然是没收拾。而案前的人端坐在靠东的一侧,伸着手,在烤火。
砚夕再次行了个礼。
她的头垂得很低,就算容牧坐着,也看不到她的脸,却是先看到她左手上的冻伤,像是红玛瑙一样。
砚夕没想到这里只有他二人,无尽的恐慌感自头顶砸来,一时竟生了夺路而逃的心思。她口干舌燥了一瞬后,小心询问:“大王,有什么吩咐?”
容牧抬手往高几上一指:“那边。”
砚夕朝东走近窗边的高几,上边是一盆罗汉松。
向来培植盆景是选择易成活,根干奇特的小树或花,而能摆到相王跟前的盆景从形、色、盆等诸多方面看,都是尚品。尤其看到眼前这棵赏心悦目的罗汉松,叫个诗人特意做诗也配。
砚夕检查了罗汉松的枝干和针叶,土壤湿度以及花盆的损耗程度,均无瑕疵。她便又挨个把这屋子里的另外几处盆景看过一遍,也无可挑剔,不禁有些纳罕,重新确定了一次,这才看向案前。
容牧立马垂眸,随手翻着一卷书。
砚夕踌躇一个弹指,却是艰难地走上前去,禀道:“大王,这里的盆景均是好的。”又怕他怪罪自己没眼光,遂补了一句,“还请大王过目,若是哪里不妥,不吝赐教。”
容牧却道:“既是好的,便不必看了。”
砚夕应喏,又闻容牧道:“正好你闲着,把这也收拾好。”
这当然不是她的职事,可他已经发了话,她只能照办。砚夕摸不准他的心思,便故意把案上几卷凌乱的书拿过来,也不分正反,总之摆整齐就好。
这时,容牧问她:“你不识字?”
砚夕谨慎地回:“从前看人写过,勉强认了几个字,长久不看,想是都忘了。”
容牧又问:“认得哪些字?”
“天、地、人……”砚夕抿着唇想,眼神也活跃了起来,稍作停顿后,是满脸的羞赧,“想不起来了。”
容牧一哂:“孤听说,你通医识。既有医识,又怎会不识字?”
砚夕赶忙道:“卖入裴家之前,婢子侍奉的那家娘子时常生病,听先生说得多了,便记住了一些药方,算不上通医识。”
容牧一哂,这人不是可爱至真便是城府至深。
他问她想不想学认字,砚夕说她没工夫学,年岁大了,兴许也学不会了。
两人没再说话,砚夕默默归置着书案。炉火里的炭烧得通透,垮塌下去的声音微微响起。
似是响动的提醒,砚夕的手暖和过来,那块冻伤又开始痒。疼痛尚且能忍着,可忍痒实在不易,她便用力握着手,以期减轻这份难受。她甚至在归置砚台的时候,迅速在案上压了一下,就像稚子用手偷擦了鼻涕趁人不注意随便往树枝上蹭一样。
也就进来有一刻钟,砚夕却如颇高同经历了一月之久。她做完这些,容牧似是兴致,竟要写几个字让她认。
砚夕推诿:“婢子蠢钝,如何能受大王考教?”
可那才收拾整理的书案便又铺排开来。砚夕坚持自己不会研磨,在他吩咐下,就着砚台里的水,随意转了几圈墨锭就放了手。容牧并不以为忤,居然就蘸着淡墨往纸上写了四个字——天地玄黄。
砚夕指着“天”字念对了,又指着“地”字念对了,至于剩下两个字念什么,就轮到她装傻了。她抬头问:“这两个念什么?”
容牧把笔放下:“是孤问你,怎么反过来了?”
砚夕便缩回了自己的手,闷下头去:“大王恕罪,婢子真的不识几个字,还请大王开恩宽宥婢子的无知。”
两三个弹指后也没听到容牧吩咐,她干脆自作主张:“婢子虽不通文墨,但能得大王考教也是幸事。今日若无别事,婢子就先告退了。”
容牧就道:“鹦鹉能言是妙事,可孤不喜欢话多之人。”
砚夕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带来一阵疼痛。她听懂了他的刻意提点,可她也确定了一点,前次她给张长青的笔迹并未被翻查出来,否则以他能把前中书令举家灭门的行动来看,她此刻已不在人世了。
而顺着这个思路想,她所写的事已经递到了宫里,且让容牧十分不悦。
在暗自庆幸的时候她又无比紧张,他让她来,足以说明他在怀疑她。
她再度装傻,且是就着“考字”一事大胆问:“那大王是让婢子回话,还是闭嘴?”
容牧忽地轻声一笑。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被她的话逗笑了。不得不说,眼前这人的确有几分意思。
他看着她,盈盈美目之中有屋中的灯火,而微微抿着的唇袒露着无法掩饰的紧张。他忽然抬手捏住了她白皙的下颌,砚夕不免一惊,骇然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