鳗鱼(1 / 2)

文婆子的白翳何该是看不清看不明的,可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珠子在岑开致平静无波的脸上顿了顿,视钱如命的她竟做出一副犹豫之态。

“这魂今日已经喊过一回,再喊只怕他不愿来。”

骨碗被银子砸得晃荡,“事关唯一在世骨肉,想来是拼着魂飞魄散也肯的,仙婆再请就是。”

文婆子想拿乔一番,激岑开致再添银子,可没想到岑开致竟伸手从骨碗里捡回了银子,颇为体贴的说:“仙婆不愿勉强,那便算了,改日再来。”

“混账!进了我这骨销碗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这是给鬼神的!沾了祸事可别怨我!”

钱阿姥吓得连忙双手合十四下叩拜,嘴里碎碎替岑开致告饶,还按着岑开致也拜了两拜。

岑开致不妨钱阿姥一个动作,踉踉跄跄的打翻了高脚凳上的一只笸箩,里边的物什散了一地,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烂牙龋齿,青丝枯发,荷包香囊,其中倒有一件东西格格不入,分外点眼,是一枚玉扣。

玉质虽好,做工却是下品,而且不像是大宋制式,甚至不似汉人玉器。

小童前来收拾,还吓唬岑开致,“这些不是死物就是祸物,你沾了少不得要用我家仙泉净手才是。”

文婆子吐出一口烟熏火燎的浊气,岑开致微微蹙眉,用薄荷香叶包遮挡口鼻。

她好似纡尊降贵,不予计较,道:“罢了,见你是个不懂事的小娘子,再与你引一次魂。”

于是乎又颠乱一阵,褐瞳再现,张口便是年轻男子懒洋洋的腔调,“作甚又来寻我?”

引魂之前,文婆子言明不可问枉死者死因,不然鬼魂躁动化为凶煞,占了她的身子要为祸人间的。

岑开致虽是不信文婆子的把戏,可也觉得诡异,定了定心神,道:“蕃商的货物何在?你若知晓,快些说出来,好报了官府拿了家宅回来,还要与阿囡做嫁妆。”

“嘁,我就说你没安几分好心,原是记挂这个。”

“满嘴屙粪的玩意,我去时,一院子都是临安府的人,只囫囵个接了阿姥和阿囡出来,又逮一只猫儿换了银钱,我什么心肠,阿姥心里明镜一般。如今叫你为女儿打算几分,你倒猜度起我来,阴沟里捡食吃的鼠辈!害了我的馥娘!成鬼了还在我跟前摆什么谱子!”

岑开致毫不客气一通臭骂,听得钱阿姥都愣神,回转过来,又觉得骂得句句都对,便也讷讷地附和了几句。

‘刘吉’翻着眼珠子,胸口起伏剧烈不似寻常活物,看得钱阿姥骇然,紧紧攥着岑开致,生怕刘吉一个暴起要伤了他。

“西北,在西北。”这几个字语调分外不同,好似从喉咙里掐出来一样,文婆子身子一软,瘫在椅上,手脚却不停的颤。

掩在暗处偷磕瓜子的小童此时却急急上前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撒香灰,神色中竟有几分紧张。

“怪哉,竟灵了。”小童口中藏话,只舌头搅过一道,没叫岑开致和钱阿姥听见。

文婆子满额虚汗,不似作伪,强撑着责令岑开致补了银钱,也没力气再哄她做法事消解张屈的怨恨,眼睁睁瞧着一笔买卖要溜走,又连哄带骗兼恐吓的拿了她一番,盼着她过些日子再登门。

岑开致不欲生事,满口答了,与钱阿姥走在孤零零的一弯弦月下。

幸好出了弄堂便是集市,佑圣观晚间虽闭门谢客,但这条小街依旧热闹,秋风瑟瑟,羊汤店门口座无虚席,白蒙蒙的香气漫天,好些汉子喝酒划拳,大笑大骂,烘得一街阳气旺盛。

钱阿姥松泛些许,又愁眉深锁,道:“使了银子竟就只问出个西北来,西北一大撂地方,上哪寻去?”

见岑开致不答,怕是为着被父亲斥了一通心中郁结,钱阿姥便道:“改日咱们来做个法事,就好了。”

岑开致却是被羊汤香气诱了魂,同店家买了一钵子奶白的羊肉羊杂汤和四个芝麻烧饼,被裹脚的事横插一杠,岑开致也没有吃炊饭的心思。

“朝食有着落了。”她擅制南食,北食就不露怯了,馋时买来吃就是。

钱阿姥见她面色不愉,却又有心思买吃食,一时捉摸不透。

“阿姥莫要疑我装相,故意说瞎话,”岑开致知她疑虑,便道:“我阿爹死在客乡,货船倾覆,尸骨沉海,坟头也不过一座衣冠冢,且面朝东海,何曾西望?旁人都道他死无全尸,可我却知阿爹平素心境开阔,若叫他深埋底下,虫蚁啃食,倒不如随波逐流,长眠深海来得宁静。”

钱阿姥再怎么怀疑,也不可能认为岑开致拿会拿这种事情来作假。

“再者,若真是我阿爹上身,他第一句定然是,‘阿致,我伙同你几个叔伯已将姓张那小子痛揍一顿,打得他再死一番,投个猪狗虫蚁的胎,只恨阿爹走得早,还叫你脏了手。’”

岑开致想象着她爹的语气,嘴角抿着微微笑,看得钱阿姥一阵心酸。

“如此说来,仙婆并不是回回都准的。”

“岂止不是回回都准,只说都是坑骗也不算冤枉了她。”

岑开致如此明言,钱阿姥似乎还有所保留,其实也不怨老妪无知,文婆子那两下的确能唬人,有那么一瞬,岑开致也几乎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