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菊, 一杯小酒,几柱燃香, 被端端正正摆在一座坟前。
柳寻芹的目光扫过碑上的字, 一直停在那里。
多年没如何休息,为了研究这灵根复生之法,终于有些眉目时——到底还是晚来一步。
她握紧了袖中的一张改过千百遍, 都有些皱巴的方子。
“世间缘分无常。”
柳寻芹回过神,她朝身后望去, 有些意外。
卿师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与她很可能是顺路。
她弯下腰,亦在此处放了束花, 低眉将东西理整齐了一些。
“师叔, 这些年你尽了力, 莫要太责怪自己。”
柳寻芹摇了摇头,最后再扫了一眼,将掌中那页薄纸烧成了灰,而后慢慢松开,任风吹散。
“走吧。”
她转过身。
这日天气阴,下着小雨。但是人间姑苏却很是适合这样的景色, 天沉下来, 不觉得压抑, 只觉得水色天色相接, 烟雨朦胧。
两人一路上对话不多,柳寻芹随口问了几句云舒尘的身体,卿舟雪如实回了, 此后便一路沉默。
这处的山腰修了一座庙, 遥望这片静谧湖色。柳寻芹凭着莫名的直觉, 突然想去看一看,于是和卿师侄在此别过。
她站在庙前,这里不大,其中香火鼎盛,看得出来年头不久。
还没有进去时,忽地听走进去谈话的几个百姓说了些什么,其中有一熟悉的名字格外抓耳。
柳寻芹听了许久。
零零散散……约莫是前些年洪灾瘟疫,白苏将药方处处张贴,一路行医治人无数,众人以为神仙下凡济世,渐渐地,多了许多民间传说。
此间凡人感念白大夫恩德,便有人集资修了这小庙,日日供着香火,以作纪念。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医修大都避免沾染上太多凡间因果,所以鲜少会下山来救人。于白苏而言,没了灵根,不求着成仙,她并不在乎这个,竟无意间成了一段佳话。
庙中一颗树,正郁郁葱葱,上头飘着许多人祈愿的红丝带,风一吹动,很是好看。
柳寻芹笑了笑,心里到底释然了一些。
*
白苏下山这些年,走过的地方不少。
在人间,行一阵歇一阵,有事的时候帮别人看诊,无事的时候,便做个闲散游客,四处转转。
她如当年所想一样,直至寿数将尽,也没有再回过太初境。
并不是绝情,而是回去见到她们,难免让她们看见自己遗憾叹息,完全没必要。
小时候修仙的时候,总觉得一辈子好长……一阶阶上去,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师姐师妹们都在抓紧修炼,而自己也是。除却在为陪着她们走到问仙大会而努力时,一颗心暂得归处,其余时候,白苏是迷茫的。
为了成仙吗?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渴望。
为解一些疑难杂症?这些师尊远比她在行。自己资质虽够,但好似总是少了一些巧思……根本轮不到她。
弥留之际时,她总算想明白了自己这些年真正高兴的原因。医术于自己而言,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与其追求极精极高的技艺,她更乐于见手底下的大多数人慢慢好起来。
或许当年那一场意外,也是冥冥注定。
想明白以后,白苏回顾了一下前半生,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放松日渐虚弱的躯体,心满意足地等待死亡。
渐渐地,身子愈发冷,四周好似冰窖。
她艰难地抬起眼睛,却见四周却是明媚的火焰,如野草一般葳蕤。
这是什么?
一个虚影从火焰中出现,衣着光鲜艳丽,隐约带着很熟悉的感觉。
那是个女子,戴着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只是底下眼睛的颜色浅褐,被大火一映,显得光华流动。
她手上拿着很长很长的一卷书,甚至拖到了脚底下。
白苏愣住,“你是谁?”
“本君乃掌管这地府的酆都大帝,念你平生功德无量,救人无数,特来亲迎。”
白苏睁大眼睛,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你……”
“要是你还能回一趟太初境就好了。”那女子忽地凑近她,笑了笑:“帮我问问,到底是谁这么过分?真想敲碎那个每年给我烧话本的人的脑壳,谁教她只烧上册不烧下册的。”
“不过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又直起了腰:“你既然都能看见我,也没那个力气扑腾了。”
白苏挣扎着起身,她艰难道:“你到底……咳咳……”
面前火势愈发熊熊,忽地大了很多,彻底将她的骨肉吞没,洗去一身腐朽残躯,但却半点也感不到疼痛。
白苏感觉自己的灵魂轻盈起来,像如年轻时那般自由,终于挣脱了肉身的束缚。
而那女子拿下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一张分外熟悉的容颜。
白苏彻底愣住,而后红了眼眶。
在明媚的火焰中,阮明珠朝白苏伸出手,笑容一如旧时灿烂。
“师姐,叙旧的话——跟我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