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 我是说有一天……”声音好像薄暮时山岚上的雾气,轻飘飘的,若隐若现的, 想要去捕捉的时候总是从指尖溜走, 即便是握住了, 也像沙砾一样从指缝中渗去。
绿川光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星光随着拉开的缝隙,像流水一样涌入了漆黑的空间里。
这是他们一起在洛西茅斯待的第三天。这个时节,北极圈以内已经冰雪皑皑, 洛西茅斯的夜还算晴朗。她原本打算去中国的极北之地漠河,可惜实在太冷, 最后由他决定来了苏格兰的洛西茅斯, 旅途停在了一个偏僻的类似于巨石阵的遗迹的地方, 由石头堆成的堡垒原来或许是神庙之类的建筑,圆锥形的帐篷孤独地躺在荒芜人际的险滩上, 唯独相伴的只有无边际的浩瀚星海。
帐篷用了组织研发的特殊保暖材料,外面还结结实实摞围了好几层熊皮, 把风寒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头, 也把光亮都隔绝了, 眼下光终于进来,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股风的威力, 瑟缩在毛毡上。
没有拉开全部的围挡, 他在帐篷上开了一个类似天窗的四四方方的小口子, 没有河水,她却忽然想起了“满船星梦压清河”。
“还是觉得冷吗?”他捉过了她的手, 放在唇边呵热气捂住。
妹妹点点头:“好冷啊。”
说完又恶作剧地用力把他往自己的身边一扯, 绿川光完全没有设防, 一拉就朝她摔了下去, 不过敏捷的肢体还是让他及时作出了反应——他的双手撑在了她的颈边两侧。
呵出的白色雾气模糊了两人面孔,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也许只有两公分,甚至更短的距离。
这种时候,应该要做些什么。
要做什么呢?也不清楚。
她的眼神显得有些局促,单纯的表情就像一张没有染上过颜色的白纸。
他低头静静地凝视着她眼中倒映出的星河,没有再进一分。
帐篷上围的兽皮被风刮得拍打出砰砰响动,很快又忽然平静了下来,给人一种旷古的、悠远的宁静,从肉眼可见的天的尽头,闪过了幽魅的青绿色极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映亮了半边的天空。一切都被染上了相同的颜色了,由浅转浓,广袤无垠的草滩如同切换到了地狱,整个笼罩在森森的幽光里。
这是许多人一生期待的极光,有人把它叫做欧若拉,欧若拉是北方神话里掌管黎明、曙光的女神。
他握着她的手躺在毛毡上,看着天际的幽碧色极光。在黑暗里沉沦太久,乍一见光,反倒有些不适应,甚至排斥。
对于黑暗本身,光明的存在,天生就意味着毁灭。
***
没有任何保暖工具比得过恒温的,纯天然的人体。
他的体型无法和那些长年累月举重拳击的人相比,没有那样肌肉块垒分明,本身也称得上是高大健壮,绿川光用身体给她挡住了呼啸不断的夜风,轻轻覆在毛毯上,就像大猫猫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毯子,盖住了下面的小狗狗。
“为什么要选洛西茅斯呢?”她蜷缩在他的身下,伸出手捧了满手的极光。
她的声音很小,绿川光听见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慢慢地说:“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方在苏格兰,我希望有一天你回想到这里的时候,也会想起我。”
在这个苏格兰威士忌的发祥地,苏格兰,他有幸拥有了同样的名字,又贪心地希望能藉此被记住。
“我为什么要想起你呢?”她不解地说,“你在我身边,我天天可以看见。”
“我不一定天天能待在你身边。”
少女天真地说:“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人能强行让你从我身边离开啊。”
没错,只要他愿意。
可现实就是,他不能愿意。
她说:“我只是想要光陪着我,你不能永远陪着我吗?你讨厌我吗?”
年幼的人总有数不清的天马行空的想法,无数的为什么像雨点一样一连串地落下来,让人应接不暇。
他紧张地解释:“我没有讨厌你,我喜欢你——”
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不慎暴露了真实的心意。绿川光有些茫然的同时又有些惶恐。
“喜欢是什么?”她说。
出乎意外的问题又在情理之中,从小到大被牢牢控制着出行的女孩没有任何娱乐和私人朋友圈,甚至生活圈,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尽可能简单地描述,“喜欢就是,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
“不要不在我身边,我宁可你不要喜欢我,”她说,“我喜欢你好了。”
“我也不要其他人,如果他们强行要把你更换掉,我就把他们都杀掉好了,他们不敢对我动手的,大不了被关几天也没有关系啊。”
她在组织里的地位超然,不会担心过激的行为会引来责罚。而且,组织里没什么好人,这一点利用得好的话,可以收割更多的敌人的性命,就算作为正义一方的公安警察,也可以不用保有对敌人所谓的仁慈。
“可是……”他轻轻地说,“生命是很宝贵的啊。”
“什么是‘生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