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初,中华大地斗争不断,国家制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连续两千多年封建帝制的土崩瓦解,黎明大众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特别是在偏远落后的山区,生活继续依靠传统耕作来勉强维持。
故事发生在一座连名字都没有的大山的深处,这里的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连年的天灾人祸而变得更苦,因为本来就已经很苦了。要说变化那还是有的,男人们头上的辫子不见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因为对他们而言,光头远比大辫子容易打理。况且他们一直也没有很在意这种发型制度,官员老爷们不会跋山涉水来这里给他们“剃头”。
大山南面有一个村子,叫石梁村,村西头有一家杂货铺,老板叫范大昌,大家背地里都叫他范瘸子。因为他早年是一位挑着挑子走南闯北的货郎,翻山越岭时不小心摔折了脚,穷乡僻壤耽误了医治,落下了走路跛脚的毛病。但他仍是闲不住,用多年积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头毛驴,每一两个月便走出大山,去镇子上驮回两筐货物。没人知道他店里究竟有多少东西,总之,石梁村以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要买的东西他这都能拿得出来。即使没有,只要你能拿出合适的钱,他下次从镇子里也一定能给你带回来。
这天傍晚,范大昌吃过晚饭坐在门旁大树下石头上抽着烟。今天去了趟镇里,来回的山路可把他颠得不轻。他边抽烟边捏着酸疼的双腿,远远瞅见从坡上下来一人,光着膀子,肩上扛着锄头,衣服随意搭在锄头把上,来人走近了他才看清,连忙打趣道:“二憨,地里现在没啥东西你扛着锄头干啥去哩?又跟媳妇儿吵架啦?”来人名叫梁见义,因为人憨厚老实,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村里人都叫他二憨,他也不恼。
听见说话声,梁见义停下脚,把锄头靠在树上,蹲在树下拿衣服擦起了汗。见他没有说话,范大昌继续说道:“女娃就女娃呗,俩女娃还能成个伴儿哩。怎么?两口子因为这事儿打架啦?”
梁见义大嘴一裂:“哪能呢范大叔,女娃我也喜欢得紧。花妮儿也大了,你没看见,可懂事儿哩。”说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说:“我去山上整了一小块地,想等着下了雨再种上一点玉米棒子。”
范大昌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把烟袋往前一递,说道:“我瞅着花妮儿也喜欢着哩,你小子有福啊,等俩娃大了出了门子,以后整天有人给你买酒买肉喽,把你喂成个胖子,像村儿东头的石老头儿似的。”梁见义也不答话,接过烟袋抽着,低着头傻呵呵笑了起来。心里想着石老头儿年轻时候在县里做过工,挣着钱了,他哪里比得上。
范大昌接着说:“你家买新碗了没?听镇子里人说今年是灾年,姑娘(姑姑的方言别称)方娘家侄子,刚才你老大家媳妇儿才买了一对儿,说明天回娘家哩。你媳妇儿正坐着月子,你不得帮忙买了去你舅子家走一趟给内侄送去?”
梁见义愣了一下,抬起头问道:“啥时候出的这个规矩?以前咋从来没有听过哩?”他心里满是疑惑,把烟袋递给了范大昌:“多少钱啊?”也没等范大昌回答,自顾自在那嘀咕:“还是花妮儿出生的时候买的碗,四五年没买碗了,一分钱一个的补丁,补了好几个了吧。”
“两毛一个,你这孩子也老实,有时候帮我卸筐子,我给你便宜五分,给我三毛五吧。”范大昌把烟锅对着屁股下的石头磕了磕,夹在了腋下。
“啥?你咋不说一块钱呢大叔,三毛五我能买个面盆了,家里的面盆都补了八个补丁哩,和面都漏水。”梁见义听完站起了身子,他着实没想到现在买碗要花这么多钱。他家实在是拿不出钱,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进项,他今年开了荒地也是想多种点玉米去换些花布给花妮儿做一件衣服。孩子这么大了还没穿过新衣服,一直在捡着大哥家儿子以及舅子家儿子的衣服。孩子小时候不说什么,现在慢慢懂事儿了,听到别人叫她假小子,回到家后跟他哭诉,这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没办法啊小子,现在镇子里都在传着这吓人的话呢。不骗你见义,现在碗可贵着哩,我卖你三毛五能挣你最多一分钱不?我也是为我们村子里的人着想。你不送别人都送,你舅子嘴上不说,心里不也得说你的不是对不。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啊不是。”
“我回家问问秀荣吧。”梁见义穿起了衣服,抄起锄头转身要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跟媳妇儿开口了。
“吃了饭再走呗见义。”见梁见义要走,范大昌作势客气了一句。
“不了大叔,家里做得了,都一样。”梁见义把锄头甩在肩上,抬起脚往家的方向走去,天渐渐黑下来,他的背影比来时模糊了许多,步子也慢了许多。
范大昌重新装起一锅烟,点着后吧嗒两口,深深看了一眼梁见义的背影,转身走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