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二十岁诞辰一过就会离开乔摩寺,只身一人在最真实的人间游历。
阿苏弥一直知道的。但很可笑的是,他从不觉得这和无覆有关系,因为他遇着的佛子,是千里迢迢赶回来为他加冕的佛子。后来无覆再也走不了了——被阿苏弥的柔与狠困在了王宫。
前世今生,阿苏弥早已习惯,觉得无覆永远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等着他。
现在,无覆的话让阿苏弥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阿苏弥手攥地越来越紧,后来他不折磨自己的手心了,这份力道直接捂在心口。
阿苏弥的心疾最忌大悲大喜,无覆见到他摇摇欲坠的身形,连忙揽住阿苏弥。阿苏弥立刻就像抓住了救命浮木,死死地抓住无覆的衣襟,然后他自己又仿佛变成快要枯渴的草木,十指是根茎,根根想要穿破衣袍汲取血肉的温暖。
无覆有些痛,但他并未言语。阿苏弥的表情仿佛比他痛上千百倍。
阿苏弥脸色苍白,但目光仍直直地看向无覆。
他没有问无覆能不能别走,想也知道不可能,于是他问。
“佛子大人……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一个月?一年?两年?五年?
起码给他一个确切的数字。
无覆管教阿苏弥:“别说话。你都快喘不上气了。”
可阿苏弥执着要一个答案。如果无覆不回答,他就冥顽不化。
无覆深深地看着阿苏弥,说道。
“当这世间不再需要我时。”
阿苏弥笑了,惨淡怆然。
原来是无期徒刑。
……
阿苏弥没能留下。他是有千百般本事花招,可他现在连焉卮王都不是,而佛子被尊称一句“无上”,起码在乔摩寺,没有谁能越过他的心意行事。
当迦兰陀微笑又歉然地对阿苏弥摇头时,阿苏弥就明白,自己彻彻底底被无覆拒之门外。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他后面很乖了,伏小做低不知道说了多少服软求情的好话,他也从不闹说不肯无覆走……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再留一阵,留到佛子诞辰,亲眼看着无覆走。
但就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奢求,无覆都不肯。
阿苏弥想,也许是无覆生他的气了。因为他似是而非又不怀好意的话,可能还有更多事。毕竟旧仇新怨,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天作之合。
只有阿苏弥的一厢情愿。
阿苏弥这次走得郁郁,他知道无覆站在山阶上,但那又怎么样,阿苏弥觉得自己看到了无覆,只会更怨。
他害怕自己恨起佛子。
明明上辈子有那么多不愉快,有那么多伤心的事。
但阿苏弥觉得这次他最痛。
半耳小心翼翼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
“殿下,您还好么……?”
阿苏弥躺着,怔怔地捂着心口,半晌,他半死不活的声音终于叫半耳听见。
“不好。”
“我要死了。”
……
迦兰陀走到无覆身边,告诉无覆四王子曳扎已被安排着随王庭车队走了。
说完,迦兰陀看了两眼无覆:“您不开心?”
虽是疑问,实际上迦兰陀尊者已经笃定。他转而说起了似毫不相干的事情:“最近忽然觉得体力上不得不服老。”
无覆没有应。
迦兰陀继续道:“阿苏弥殿下缠我缠得紧,反反复复求情一件事,到最后我为了躲避殿下,这么多年走惯的山阶竟都觉得有几分累人。”
迦兰陀的回避自然完完全全经过无覆的授意,老师父甚至还知道当日发生的更多事,毕竟他是寺里处理一切事务的首座。
“无上,你对他生气了?”
“不是。”
无覆静静地看着那辆始终没掀开帘子的马车走,一直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我只是觉得我犯下了一个错误。”
阿苏弥开口揶揄时,无覆并不确定阿苏弥有没有开情窍,因为他太乖了,玩心又重,看起来还只是个孩子。可当阿苏弥倚在无覆怀里抽搐喘不上气,却还是紧紧地抓着无覆袖子求他原谅的时候,无覆恍然意识到:他重生回来,在阿苏弥身上投注诸多心血时间,因为希望能够潜移默化地改变阿苏弥。阿苏弥也的确和他亲近,无覆说的话他都听。可感情是风险最大的生意,现在阿苏弥最信任他最依赖他,也最离不开他。
不管那是不是爱,但阿苏弥终归不是孩子,他会长大,他的情感会变,无覆赌不起重蹈覆辙的风险。
现在不要说前世那个阿苏弥是不是坏,无覆亲眼见证了这个阿苏弥从十五岁到十七岁,他甚至还承诺过会守护着阿苏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苏弥最后又因为爱被心疾折磨得痛不欲生。
所以无覆从那一刻起,决心杜绝阿苏弥喜欢上自己的任何可能。
要走是既定的,但要走的话大可以之后说,而最后变成那一刻说,好像就顺理成章。
不相见,便是最好的法子。
……
马车回到王庭时,半耳小心翼翼极了,他掀开帘子前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失常发疯的阿苏弥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