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他(2 / 2)

覆看,关于渡或不渡,爱或不爱,恨或不恨,会不会成佛,会不会成魔。

没有第二个人听到结尾,

他们死了;

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答案,

因为重生。

无覆梦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从心悸慢慢心静,冷下来的汗与冷下来的月光屋内外呼应。无覆相信自己不会平白无故在梦里回溯前世的死亡,他开始一点一点回忆拆解阿苏弥的表情、动作和言语,寻找他性格大变的原因。

对了。

阿苏弥为什么后面会做王?

焉卮和佛教相伴相生,但从没有任何一位佛子干涉过朝政与权谋,谁做王,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前世的无覆也秉持这个观点,所以只知道阿苏弥继位的结局。但现在认真想来,的确令人费解。

就在今晚无覆见到了众王子们,阿苏弥的哥哥们正值青壮年,全都比阿苏弥强壮与得宠,但前世,老国王死后,继位的是阿苏弥。

他的那些哥哥们呢?

无覆记起来了,勾结叛军破开城门的人,也是阿苏弥的兄弟——而今的八王子萨多。

阿苏弥与萨多的仇怨,不在未来,现在就已经埋下因果。

……

每年夏季牛羊膘肥,作物丰盛,是百姓们最欢喜的季节,往往在劳作后,他们就会沐浴焚香洗净污秽前往乔摩寺朝拜听经。

王庭有特权,来得最早,还能长住一整个夏天;接着是贵族臣子和地主们,盛夏时节来;最后是百姓们,在农忙后依照距离远近分批次于夏末秋初来。

寻常年份的夏季,是佛子每九日一次开坛讲经度化苦难,甚至摸顶给信众赐福。而等到佛子年满二十岁后,他就将踏上口传佛法、普度众生的道路,去往焉卮境内大大小小的佛寺。那时候再见到佛子就难了,所以在距离佛子二十岁的这最后一两年间,乔摩寺每年夏天都人山人海,每每时间过了,都还有信徒留恋不舍。

迦兰陀询问过无覆意见,无覆皆应允了。

因此今年的听经会提前开始,万人空巷,即便还不能挤进寺内,也多的是虔诚的信徒站在寺院外头,侧耳聆听佛钟悠远的声音。

无覆早早醒来,做好了准备,便由比丘和德夺武僧护送到大殿。

寺门开放后,入寺的教徒们脸上表情无一从兴奋狂热变得安静肃穆,他们即使看到了坐在高台上的佛子,也都是纷纷行礼后各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等着佛子普法。

在焉卮有句古话,说一万个人里总能找到对焉卮王不满的人,但全境找不到一个对佛不虔诚的人。

有种诙谐的讽刺。

时辰一到,无覆开始讲经,人群中,他看到了阿苏弥。

其实阿苏弥可以不来,因为早在王庭众人来的第二、三日,无覆就单独给他们讲过相同的内容,王庭人即使虔诚,但也自恃身份。

可阿苏弥来了,还混迹在普通人中,说明他目的不纯。

起码不是为佛法。

那人群中的千山万海,掩埋了情意的千山万海。

一个坐高台说佛法,一个跪蒲团等佛法,彼此相看就一眼,于是底下的那个笑了,唇是绽开的雪莲花。

然后一个别开眼,一个垂下头,相安无事。

讲经会间不能饮食,一直从早到晚,但在场没有一人质疑。讲经结束时,德夺武僧附耳到佛子身边,不时跟着佛子的语言点头应和,随后丹田蓄力,洪亮的声量让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佛子说,请诸位依序排好,今日有赐福摸顶。”

如热水进了油锅,一片沸腾欣喜,要知道佛子摸顶赐福,这是多么大的佛泽,而且可遇不可求。信众们随即逐一排成长队,日头过得很快,在前一个信徒的脑勺,在后一个信徒的肩颈。

阿苏弥也排在队伍里,不争不抢,轮到他的时候,他抬头,先是朝无覆看了一眼,然后又虔诚地低头等待赐福。

而那一瞬的眼神,和听经时不同,此时的他更孺慕,更祈求。

阿苏弥的眼眸是黑沉沉又水亮亮的,是中原诗人吟唱过的温柔月光。

天山明月光,不见有人还。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1

是关山月,是伤离别。

玉门关也不在这里,但明月光留在阿苏弥眼里。

无覆忽然读懂了阿苏弥的眼神。

那个梦的前世,阿苏弥已经口传答案。

“救救我吧。”

无覆抬手,抚摸在了阿苏弥的头顶。

“阿苏弥。”

“佛子?”

“等会请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