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顶(1 / 2)

阿苏弥就在殿外等。

无所事事,但并不觉得他在发呆消磨,他看雪山很认真。

无覆出来的时候,正逢雪线上最后一抹夕阳在阿苏弥的眼睛里落下。

“殿下。”

几乎是在无覆开口的同时,甚至更早之前,阿苏弥就似有所感地回头。

“佛子大人。”

好像他在无覆身上有感应似的。

“您想和我说什么?”

阿苏弥的疑惑、兴奋乃至忐忑都被无覆捕捉到了。

无覆琢磨过的言词忽然都消失,甚至觉得自己冒失。他有什么事能和这个阿苏弥说:对他告诫还是提醒?说他以后的残忍?说他以后会当王但又会早亡?

那他能为这个阿苏弥做什么?

昨晚和僧侣的对话回荡在无覆脑中,大家对阿苏弥都不了解,但都能看出他过得不好,如果此时帮了他,命运因果是否就会扭转?未来的那个阿苏弥是否就会消失?

无覆稍显踌躇,镇定思量后先从最无关紧要地问起:“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哪想阿苏弥一下子就被问得紧张,很怕无覆把他撵出去。他没无覆高,抬眼悄悄地瞥,心思小心地藏,但没想到无覆的目光似乎始终在他身上,于是他就像被触及了命门,一下子缩成乌龟。但真可怜,龟壳坚硬,他只有会流血的皮肉。

无覆想,以阿苏弥现在的敏感易惊,他恐怕得不到阿苏弥亲口回答了。哪里想他忽然听到了阿苏弥嚅嗫的嗡声。

“我向您告罪,我今日不是来听经的,我心不诚……”

他羞愧欲死,但话语却那么坦白。

无覆一顿,听到。

“我想要您的摸顶,所以来碰运气……”

这个阿苏弥陌生又可爱,藏在这段悄然易逝的年岁里,如果无覆没有回来,谁也不会发现。然后这个阿苏弥是长大还是死去,没人知道。

等了半天,阿苏弥没有听到无覆的动响。他大着胆子抬头,却看见佛子竟对他笑了。尽管那是极淡的一丝笑意,也和往常他望山望水、望这世间一切时没有多少区别,但起码这一刻的目光是独属于他阿苏弥的。

阿苏弥知道自己的心又开始不争气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乱跳乱响的心脏一命呜呼。阿苏弥的眉宇里极短暂地驻过苦恼:他好希望换一个听话点的脏器啊……如果可以的话。

无覆很敏锐,询问道:“为何皱眉,殿下有不如意的事?”

阿苏弥一愣,随即笑着轻声道:“不如意的事,太多太多啦。”

但他很快以毫无阴霾的口吻接上解释:“我们降生在这世上就开始了修行,既然是修炼,总不会一帆风顺,即使是您,也一定有不如意的事吧。而且典籍上说了,前世因、今世果、来世报,我这辈子的喜乐是前世攒下的功德,不幸则是前世犯的错误,我得积极补过呢。”

“如果能得到佛子大人的摸顶,我想我在修行上会更有慧缘一些,也就更明白怎么去弥补自己前世的过错了。”

从阿苏弥的口中听到因果宿命,仿佛是上苍诡谲地在暗示算计。

无覆不禁问:“那么殿下当下的不如意呢?”

兄弟排挤?处境艰难?野心勃勃?

阿苏弥则说:“倘若我心疼的毛病能治一治就好了。”

无覆闻言脸色微变,因为前世王也经常说这句话,可他的脾气是那样,也真叫大夫检查了一次又一次,王城所有的医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据说,阿苏弥永远只在无覆面前说他心口疼脑袋疼,其他时候从未有过,众人便默认这是阿苏弥博佛子同情的把戏。

但如果早在现在阿苏弥就有这样的隐疾,那是否说明当初他的确没有骗人。

无覆正色道:“殿下心口疼?如何个疼法?我略同医术,寺里也有医僧,殿下可愿让我们看看?”

阿苏弥哑然,没想到他这样一个人的小小烦扰竟让佛子如此重视,便有些无所适从。却在这时,远处疾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独处,向声音的方向看去,是萨多扯着仓颊前来。

一见无覆已经从殿内走出来,萨多便知道他已经错过了佛子摸顶赐福的幸运。他脸上藏不住事,露出失望与愤懑,更当面踢了仓颊的靴子一脚,怪他动作慢,生生错过了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碰到佛子赐福的好事,毕竟也不是每次开坛讲经的时候都有赐福。

萨多心里怪了这个又怪那个,不开心的神色显而易见,仓颊拿他没辙,但也不敢让他在佛子面前失了礼数,连忙扯着他向无覆行礼。

“佛子安康。”

无覆近距离地详视这两位王子,也回应了他们的问好,他知道其中与阿苏弥年纪相仿的年轻那个是八王子萨多,传闻中他的桀骜不驯在十年前的现在就初露端倪,无覆透过他,看到了王城的那场大火,亦是佛门说的业火。

再看萨多腰上不离身的皮鞭,无覆顷刻想到了阿苏弥还没有好的掌心伤。

纵是王子们见到无覆,也要庄重尊敬,无覆处在上位,轻易地看到、也感受到萨多的期盼与失落:他错过了,但也赶来了,少年人心里还是难免期盼会不会被另眼相看,额外得到祝福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