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想给鱼换水。”
“为什么忽然想换水了?”
“水脏了,鱼会死的吧。”
不会死。
鱼不会死,人也不会。
但他的眼睛干净得那么纯粹,沈初夏的话说不出口了。
那双干净得如雪川融化的眼睛,眼角微微垂着,担忧着,焦急着,翻涌着。
所以,她的话说不出口了。
她不能告诉他,鱼像人一样,会适应,会隐藏,会改变,会被生活磨平棱角。
她不能告诉他,在脏水里生活久了的鱼,在清水里会绝望,会挣扎,会不顾一切。
鱼会死的。
所以别尝试改变。
“水那么黑,我都感觉不到它们了。”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突兀地打在沈初夏的心上,撒娇似的,他的手攀上她的手。
“姐姐,我们给它换水好吗?”
他的眼睛太亮了,沈初夏没法拒绝他的请求,就像她没法拒绝他望向她的眼神。
所以沈初夏说——
“好。”
他的身子忽然撞进沈初夏的怀里,柔软的头发轻轻蹭着她的颈窝。
“姐姐真好。”
“姐姐,我们得趁叔叔回来之前,你只要换水就行了,我来搬鱼缸换水。”
“你不能累着,这些事都我来。”
沈初夏笑出了声,现在的他才到自己肩膀,怎么会有这么不合年龄的想法。
说是不合年龄,不过是太懂事了,懂事得太早,其实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呢。
她在不懂事的日子里,可以没心没肺地到处闯祸,可以偷偷扔掉老师的作业,可以模仿妈妈的签名。
不懂事的日子是快乐的,至少比现在快乐多了,所以沈初夏希望他快乐久一点。
他正专心致志地接水,明明接水是她的活儿啊,他刚刚分配的现在就忘了。
他总是这样,所以她又无事可干了。
沈初夏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一点点将脏水倒出,于是鱼出现了。
是两条最普通的小金鱼,但很漂亮,通体红色,难怪他那么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鱼缸的水清澈到透明,连鱼缸外的泥土和手掌印也没了。
他笑着扬起脸,她知道这是他撒娇求表扬的惯用表情。
“煜煜真棒,以后姐姐可以省心了,煜煜做的都比姐姐好。”
他的眼睛更亮了,像包容了整个月亮后坠出的月亮,柔和而闪耀着。
沈初夏突然开始愧疚了。
没由来地,想告诉他鱼不能待在太清澈的水里,想告诉他不光是鱼,他们也一样。
可她说不出口。
他才十一岁,所以她说不出口。
太阳的最后一束光芒被静默的海面吞噬,月亮开始清晰了,沈初夏又看见了他眼里的月亮。
这一刻,她说不出口。
他显然是累着了,回到房间后,整个人侧躺着缩进沈初夏怀里,大腿被一团黑色绒毛占领,他餍足地呼吸着。
软软的小手环在她的腰际,鼻尖若有若无地轻点着她的纯白T恤。
“黏人精。”
沈初夏故意说的大声,他肯定听到了,不然怎么会露出得逞的笑容,像一只抢食的小怪兽。
“煜煜,你说……”
砰——
你说我们一直这样是不是也挺好。
耳边是关门的巨响,沈初夏来不及推开腿上的人,卧室门就这么被踹开了。
狠狠地,赤裸裸地,不顾一切地引爆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于是黑暗从破落的门里涌进来,冲向她的瞳孔和每一处裸露的毛孔。
“艹,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胡子拉碴的男人带着明显的酒气,食指毫不客气地点在沈初夏的额头上。
煜煜急了,伸手就去推,男人显然没有料到,手被清脆地拍开,带着她的头也侧了侧。
“靠,你TM推谁呢!?”
“没有老子,你们早进孤儿院了!”
这种话沈初夏已经听了无数次,应该麻木的,可是——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煜煜!”
顾不得男人毒如蛇蝎的眼神,她冲上前去,紧紧将他护在身后。
沈初夏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感觉正被一道目光注视着,但他轻轻碰了下自己护在他腰上的手。
“姐姐,你没事吧?”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了。
明明寄人篱下的六个月里,被指着鼻子骂灾星的六个月里,无数次打骂的六个月里,她都没有颤抖。
可是此刻,沈初夏开始颤抖了。
站出来的是他,被打的是他,受伤的是他,可是为什么要问。
“姐姐,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有些焦急地探头,他想冲破她的保护伞,他想站出来保护她。
她才是姐姐啊。
你看,他总是这样,连挨打这种事,也要和她抢。
沈初夏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了,在屈服命运的六个月里,第一次有了要反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