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我,我知道要为了大局隐忍,会尽可能温和地斟酒。”
“如果是麓哥……”他扭头看了眼吊儿郎当的哥哥:“他估计笑嘻嘻就倒了。”
后者满意点头:“你很懂我。”
那么,苏沉是怎么想的?
闻枫看着他手里的玻璃壶出神,过了一会喃喃道:“如果倒得不是酒,而是他族人的血呢。”
是了,是了!
再好的酒,对他们这样的权贵而言和水也没有区别,要倒也就倒了。
可如果,这汩汩淌下的每一滴,都是他亡父亡母的骨血,是整个皇朝隐忍至今的血呢?
苏沉如同被当头棒喝,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他明白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对戏的日子。
严思提前三个小时就到了片场,早早换好妆容造型去首辅府邸里静坐入戏,然后与苏沉现场过了一遍。
卜老爷子面上跟平日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也捏了把汗,知道今天这几场戏都不好导也不好拍。
演员演得不好,导演少不了要亲自上阵示范一遍。
老头导演当场演个婀娜美女,演个顽劣小童都是常事。
但今天让他上,他不一定行,他心里也虚。
……只能说先硬着头上了。
灯光一打,录音竿子一举,戏就开始了。
严思眸子一闭,再睁开眼时,已是苍老首辅,面色肃穆地坐在右侧首席。
文武列宴之际,有美人歌舞在前,珍馐美味尽数罗列。
侍人皆如流水般弓身进退,将百般美酒佳肴呈递在他们面前,其间有豹胎凤髓,熊掌灵芝,如同要把天下的奇珍都悉数选来。老首辅捻须不语,幅度很轻地用指背把琉璃杯推开。
皇帝扶持姬家再壮兵力,令姬龄远征塞北,把文党的权势都分走了大半。
他一向对外淡泊,今天亲自来了,便是要个说法。
元锦看在眼里,原本在与武臣说笑,渐渐收了神容。
兵权于武,财权于文。
他在天平之间极力讨着平衡,但凡有一方掣肘,都可能崩翻全盘。
可偏偏他羽翼未满,被压制太多。
管乐丝弦一刻不停,乐师早已嗅到气氛不对,仍硬着头皮供群臣尽兴。
舞女察觉圣意渐冷时,涂抹胭脂的脸颊微微发白,作兰花指时都发着颤,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推出去砍了头。
正在此刻,元锦抬手托杯,向群臣示意。
“诸位爱卿,共饮一杯如何。”
得了好处或颇为敬惧的臣子们皆是快速相应,纷纷恭贺。
姬龄坐在左侧高处,长眉一挑,先是玩味着看了眼文首辅,然后才举杯对饮。
好几人的酒杯都一饮而空放置在案了,文寻敬仍是静坐不动,如若未闻。
元锦看着是醉了,哑然一笑,晃晃悠悠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旁侧太监面露惊恐,动作哆嗦地扶住陛下,不敢规劝。
但皇帝是醉了。
他任由太监左右搀着,一晃一摇地来到文寻敬的长案前,抬手撑在老人面前,与之对视。
这一对视,便像是寒剑出鞘,带了锐利的杀意。
老人自是泰然,予以回视。
若真撕破了脸——
元锦这一刻眼里泛了血丝,如同许多重旧事都汹涌回潮,激得他伸手直接扼住这老朽的脖颈。
剑拔弩张的这一刻,老人竟笑了一声。
苏沉骤然从角色里醒过来,清楚这不是台本里的设计。
铺天盖地的压力迎面压下,震得他几乎不知道怎么接这戏。
仅仅是一笑,就像展示出背后无尽的底牌,以及视他如儿童的懒然。
电光火石般的短短瞬秒里,他条件反射做出反应。
是径直抄起文首辅面前的琉璃酒盏,一抬手扬于身后。
“首辅劳苦功高,怎喝得这样的残酒。”
元锦再抬眸时,几分尊敬流露的恰到好处,语意又听得嘲讽。
从此刻起,一切都在剧本之外了。
他躬身向前,像是要噬人的烈兽,又像是要屈尊相迎。
极矛盾的态势浑然一体,融得刚柔相济。
文首辅看在眼里,干枯的一只手藏在袖中,是隐着疮疤不与外人看见。
另一只手却轻巧扬起,接了他空空荡荡的酒杯。
“那,依殿下的意思?”
旁的演员听到这里,已是心惊。
严院长难道是背错台词了?该喊一声陛下,而不是殿下啊!!
难得前头状态这么好,现在卡了重拍岂不是太可惜了?!
话音刚落,姬龄已大笑而饮。
“你这老糊涂,还以为他是阁中太子呢?”
群臣打了个寒噤,此刻不敢妄言。
元锦似站得住似站不住,单手掌着桌案,另一侧连肩带臂都任由太监搀着。
他的黑发如瀑垂落,玉旒摇晃生光。
“无妨。”
帝王盯着权臣的眼睛,当着朝臣的面,摇摇晃晃执起酒壶。
姬龄眸子已流露出极危险的神色。
“陛下,”他压着气息道:“您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