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上一世自然也是来过的,只不过,彼时却是背着条人命仓皇逃亡。当时只想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抓到菜市口砍头,那便无论如何也要了一些夙愿,而白鹿书院,无疑就是年少的自己曾经渴慕过的地方。
船橹欸乃声中,透过岸边宛若烟霭般的新绿,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宛若叫花子一般的少年,无比虔诚的趴伏在白鹿书院山门前泪流满面的情景,陈毓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个自己是真的,还是跟随着先生即将投考白鹿书院意气风发的自己是真的。
“毓儿,毓儿——”吴昌平关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是累着了?”
自己这学生毕竟出身富贵,这些日子来车马劳顿,再是练过武,也必是有些吃不消吧?当下嘱咐道:
“船马上就要靠岸了,待会儿到了家,你好好睡一觉。”
陈毓这才恍然发现,这么会儿功夫,船居岸边已不过咫尺之遥,而岸边更是挨挨挤挤的站了许多人,无疑是来接亲朋好友的。
忙忙的收回眼神,探手就去拿吴昌平的行李:
“我没事儿,先生,咱们准备准备下船吧。”
吴昌平哪里肯累着他,忙一把抓住,指了指站在岸边人群中一个正踮着脚往这边瞧的瘦高少年道:
“让景荣背着就成——”
那少年也明显看见了两人,很快挤出人群,小跑着来到面前,冲着吴昌平喊了声“爹”,再瞧向陈毓,神情却有些腼腆:
“陈少爷——”
之前已经收到爹爹的家信,说是要带着他的学生、方城府知府大人的儿子一同回返,眼前这少年定然就是了。而且听爹爹说,知府大人的儿子好厉害呢,虽是年纪还小,却是允文允武,比之自己可强的太多了。
吴景荣的模样,一瞧就是个老实的,陈毓印象颇好,当下弯了眼睛笑道: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哥是先生儿子,便和我兄长一样,吴大哥莫要同我这般客气,便直接喊我的名字便好。”
吴景荣顿时越发无措——这陈少爷是不是文武双全还不知道,可就是,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脸一下红了,讷讷道:
“那怎么敢当。”
被吴昌平瞪了一眼:
“听毓儿的就是。”
却是止不住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明显有些忧愁——
科举无望后,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哪知儿子这性子竟是比之自己还要鲁钝,眼瞧着过年就十八了,可到现在却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
甚而能进白鹿书院,也是自己舍了老脸找了老友帮着说情求来的。要是儿子能有毓儿一半的聪明,自己又何须如此到处奔波劳碌?
“来,把行李给我吧。你们在这儿等着便是。”见陈毓性子爽朗,又丝毫没有官家少爷的架子,吴景荣的紧张终于消除了些,麻利的把地上的行李背在身上——
因这次回来就不再过去,吴昌平的行李颇多,至于陈毓,更是除了带给吴家的礼物外,被李静文塞了不少东西,两人的行李几乎堆满了整个船舱。
吴景荣倒也不怵,先把一个重些的箱子背在背上,又提起两个大的包裹,便快步向岸边自己拉来的板车而去。
这么多行李,陈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让先生歇着,然后叫上喜子一块儿去搬,刚弯下腰,突然听见有人“呀”了一声,循声望去,却是吴景荣险些和一个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撞上。
那少年虽是堪堪避开,却明显很是不爽:
“喂,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
吴景荣明显不擅长和人吵架,虽是被人呵斥了,却并没有辩解,只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艰难的侧过身,给少年让路。
少年却是并不过去,神情明显越发不耐烦:
“喂喂喂,你没长耳朵啊?挡着爷的道了知不知道?”
说着便要取推吴景荣,吴景荣躲闪不及,连人带行李一下摔倒在地。
那少年撇了撇嘴转身要走,却又忽的回头:“呀,果然是你呀,吴傻子。”
一声“吴傻子”叫出来,令得吴景荣一张脸顿时火辣辣的,又羞又愧之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瞧见岸上的冲突,陈毓已经赶了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恚怒之余,更有些纳罕。实在是能考入白鹿书院就读的莫不是天之骄子,怎么景荣大哥却被人当面叫傻子?
只吴景荣却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光明正大考入的——
除了正式的学生之外,书院还有一种学生,叫附生。
所谓附生,也就是没通过正式考核,但若依旧执意要来学院读书的话,那么学院允许旁听。只是对这些附生,白鹿书院是不会提供食宿的,衣食住行全需自己解决。
而吴景荣,就是这样一个附生。
当然,若是第二年能通过考核的话,附生也可以成为正式学生的,只是吴景荣虽是读书用功的紧,却偏是进益颇慢,竟是足足做了四年附生,都没有转正。这还不算,吴景荣更是白鹿书院中年龄最大的童生。
每每和那些六七岁开蒙的孩子一起学习时,吴景荣都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又因为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