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感觉他似乎有些紧张,似乎登上城墙本身的行为,给他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殷胥一言不发。台阶坡道上没有灯笼,黑暗中,她偷偷靠近殷胥,伸手从后头似环住他一般,贴近道:“你冷了么?怎么手套也忘了?”
殷胥微微绷紧身子,转脸看她:“不要紧。”
崔季明笑道:“别怕。从多几倍的人手中逃走的事,我不是第一次干了。毕竟相比出城之后的未知情况,你在我身边我能把控住局势,更能安心。”
殷胥失笑:“我怎么怕了,瞧让你说的,好似我没见过打仗似的。我只是……想起了旧事。”
崔季明没有他高,怕是手臂伸展开来也没有他长,拥他的姿势总有些奇怪,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二人迈出同样幅度的步伐,蹬着台阶。她拍了拍他后背,想要松开拥他的手。
殷胥垂眼,忽然道:“我还是有点冷的。”
崔季明怔了,黑暗中他的五官模模糊糊的,她一下子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笑着用肩膀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将他指尖团在手内,微微低头凑在嘴边哈了一口气,手指搓了搓道:“还冷么?”
她抬起眉毛斜着瞧他,眉梢里都是笑意。
殷胥被看穿了心思,垂下眼去,偏头道:“还成。”
这一段台阶竟如此长,一边是城内的明亮纷杂,一面是城外的整齐大军。崔季明抓住他双手做哈气的模样,这次却轻轻亲了亲他指尖,笑道:“你是那天太激动了,忘了跟我说要来宣州了么?”
殷胥一呆,刚要辩解,就看着台阶已经走到了头,城墙上的灯笼照亮崔季明的面颊。就跟刚刚在黑暗中牵他手的人不是她一般,崔季明极其淡定的松开他的手,转过脸去,看向守城的士兵,立刻转为领军将领模式:“状况如何?对方已经到了么?”
正在往下观望的士兵抬起头,面色沉沉道:“他们已经到了城墙下,与刘将军的兵已经交手了。”
殷胥心里暗骂了一句崔季明的变脸神功,崔季明立刻赶到城墙边,朝宣州城南外看去。
人潮已经涌至了城墙之下,而就在如同浪潮般不断鼓动的无数人之中,一个个小阵中燃烧的火把如同点点星芒般,在流民的大潮中巍然不动。
殷胥也走过来,崔季明指着下头一波波如同割草一般倒下的流民,沉声讲道:“你看那阵法,十二人将长短各类兵器的攻击范围都顾到了,前后左右,几乎是连接几道防线。”
很多城墙上的守城兵就跟领个闲职一样,他们从来没打过仗,也没见过打仗,刘将军手下那些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将士,如今以一当十的状况,也使他们感觉到震惊。
听到崔季明在上头单是观看,就能分析出阵法的功效,几个将领连忙靠拢了过来。
崔季明对殷胥道:“那最长的是九曲枪的改制,取九曲枪一丈一的总长,用钩镰枪向内突出的倒钩枪头,在中段每隔五尺处便多加一个内勾,又由于军费不足而将木杆改用了竹竿。这样一刺、一甩,一拉,勾上就足够挂上好几个布衣流民。”
殷胥往下看着十二人阵内配合有度,两人持有一丈长的枪,加大兵器的范围,一旦勾住往后拖来,八尺长矛兵四人,列于阵中,单手持盾,立刻将拖来的人刺死,而四名刀兵,则分别列于队伍两侧,协助保护侧面并处理靠到近距离的敌人。
躲得过回勾长/枪,躲不过八尺长矛,命大的躲过了长矛,抬头冲两步就是盾牌,和从盾牌缝隙中探出的刀。
在南地这根本不养马的地方,这种全方位的小阵法,单纯用步兵几乎是无法破解的。
当然这种阵法所用的最高成本,不是兵器不是铠甲,而是时间。有多少部队会给几年的时间,要十二个人绝不轻易替换的配合到无缝可寻。
更何况南地本就没有多少像模像样的将领,江南甚少发生战役,很多地方甚至是连当兵经验都没有的儒士直接担任将领。
一波波的流民死在“撒芝麻”阵下,似乎连城墙下都被垫高了一层,流民终于被浓郁的血腥味给刺激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们开始拼命的想要往后挤,而一个个小阵法看他们往后撤,也并不追击而上,只是沉默的守在原地,好似城门外林立的无数石狮。
而崔季明却发现,本来如若洒星的点点阵法中,一些靠近流民来的方向的……星光,已经灭了下去。阵只要在,十二人都会毫发无损,可阵如果被过多的人流挤开,十二人当中一个也活不了。
冷兵器时代,伤亡几乎是无法避免的,虽然与无数流民士兵的伤亡相比,刘原阳手下将士的折损几乎是可以被忽略的——但崔季明仍然能想象到如今不知在哪个阵法中的刘原阳,内心该是怎样的感受。
流民发现了这阵法的要命之处,但似乎带队的将领也发现了些能对付这阵法的端倪。
他们命流民和士兵,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弧,人挤着人往城门的方向,持盾往内推挤。这阵法施展开需要足够的距离,如果他们不计伤亡的往内挤,或许能挤近阵法之间的距离,要他们自伤。
崔季明一看到对方变阵,便明白了他们的目的,立刻道:“命弓箭手准备!”
城墙上两三排弓箭手慌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