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脑子一片空白,她没有走楼梯,直接伸手蹬着竹架攀上箭楼,心朝无底的深渊坠去。李治平说过,周围许多军镇的节度使……杀死当地刺史,带着流民反了“贪官”,想要带流民找条“生路”。
而言玉要她来了宣州之后就来联系接应人。
崔季明联系了是为了更好地设下局,尽早将这些刺客斩于刀下,确保能保下刘原阳的性命。
而言玉却是为了配合刘原阳被杀的时间,通知附近蛰伏已久的流民与军队,往宣州进发。
她登上箭塔时,想到这些,几乎要手脚没力气,刘原阳拽了她一把才将她拉上箭楼来。
向远处望去,细细密密的小雪荡起了冬日里的薄雾,在薄雾之中的官道上,无数蜿蜒的火把和黑灰色移动的身影,像是聚集而来窸窸窣窣的虫群,火把如同在黑暗中漂浮,他们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之中,她几乎望不见尽头。
崔季明后背尽是冷汗,她几乎撑不住箭塔上的栏杆,刘原阳还在考虑到底是来了多少人,其中那部分看起来较为正规的军队,到底是隶属于谁,崔季明心中已经明了了局势。
临安、于潜、桐庐,湖州、常州、润州,这些地方附近的江南重镇不知道聚集了多少流民,以空宗佛门来为流民提供食宿并……洗脑,以几处人数或多或少的军镇来保驾护航,确保这浩浩荡荡人马的战斗力,且让流民遇敌后不会轻易四散而逃。
但流民连藤甲也没有,兵器尽是农具,有的只是疯狂与人海浪潮,却是成本最低的有效攻击。从当年行归于周支持贺逻鹘四处征兵,用大量民兵来冲向战场,便能看得出这帮人对于军事战役的态度。
这是一场人肉血战,在慢慢推向宣州这座孤城。
待宣州都被攻占,几乎江南地区的灾区可渐渐连成一片,再掌控宣州那令人眼红的手工业和矿产,利用其控制流民,倾销揽财甚至重新打造军队,都可能实现了。
崔季明几乎可以窥见行归于周内部暗自画下的蓝图,他们的势力如墨染开,地图之上,江南腹地,将在他们的牢牢掌控之中。
保卫宣州,纵然重要,但崔季明望向那薄雾之后,不知道还在多少倍涌来的流民和士兵,黑暗之中,冬风吹过,她两颊冰凉,喃喃道:“刘叔,打不赢的,不可能赢的。命人撤退吧。”
刘原阳转过脸来,惊愕的望向她:“你在胡说什么!”
崔季明眸中的光辉黯淡下去:“立刻回宣州城内,关闭南、东两侧城门,叫其中百姓官员立刻向北撤退。这座城要是一旦被围住,咱们就是被困于长平的赵括,沦落到吃人肉那天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原阳惊道:“你是要让宣州百姓变成流民啊!”
崔季明缓缓道:“流民,也比死人好。”
第162章
崔季明指着远处道:“这场仗是真的没胜算的,你看,且不算流民,但那两侧军队,便是两州的军镇,你看他们甚至带来了攻城的楼梯。若他们是逼迫流民而来,我们还可以挑起流民与军士之间的嫌隙,但如今这些流民是得了佛门的恩惠,又把这些兵当作后盾而来的。”
她心中更沉的是,刘原阳不死或许还可诬陷在言玉头上,但面对如今的战局,她若是显露出偏颇宣州,几乎就是在行归于周内暴露了自己。
崔季明早想到自己要暴露,但没想到可能会这么早。
她站在箭楼上想了许多法子,什么前去误导来军,什么立刻要刘原阳派兵截断——她在心中预想了极多,但都不现实。兵道不是在脑子里想就够的,她必须要考虑时间、天气、对方的目的——以及什么是最重要的。
崔季明道:“撤退吧。刘叔,南地要变天了,此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被朝廷以外的势力占据,你的兵是南地多少年都没有过的精良,他们不该在这种时候送死。”
刘原阳半晌道:“三郎,你说的对,宣州是大城,这里头的百姓人数太多。但我要留在这里争取时间,疏散一座城,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要出去打散他们的队伍,最好能在城外撑过明天清晨。”
他这时候已经抛却了所谓牺牲与壮烈,因为没必要的牺牲是战争中最令人诟病的。刘原阳满脑子都是理智,他的经验在拼命往前翻页,告诉他在这种状况下该如何判断。
崔季明也冷静下来,她道:“宣州城内还有守兵,不如带一小部分兵回城守住城楼,刘将军带兵,分三路,两路在宣州两侧,拦截流民和士兵不要往唯一开放的城门而去,另一队做主力不断击散他们,以伤人为目的,重要的便是拖延。”
刘原阳点头:“我的兵不怕死,不是因为他们有以一当十的勇气,而是因为我的阵法之下,不会轻易让任意一个人死。他们一个帐篷下十二人是一个阵法,住在一起吃在一起,每日练兵练兵也在一起,三五年都是固定的十二人日夜相对,是一个靠眼神就能交流的团体。此阵没有什么学名,我管叫撒芝麻,一小团是一个阵法,互相之间不联系不影响,只专注自己的杀敌。”
崔季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阵法,在西北,结阵便代表着围合,在他这里,结阵却是分散。崔季明想了一下,眼睛深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