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不太能与这双眼睛长久对视,头很快低回去,薄薄的日光像金粉落在她长睫上,秋风微凉,拂动她额发。
“……这样。”她含糊回应,双颊泛着热晕,悄悄庆幸有面纱挡着半张脸,能遮一遮。
而他慢慢轻笑一声。
“姑且坐一坐,倒真偶遇到了你。”顾临越嗓音低缓下来。
这话……实在容易引人浮想。
“是啊,很巧。”她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去,不想越了矜持的界与他过密。到底只一面的交情,还半生不熟的。
楚凝双手交握着,指尖轻蹭自己的手心,又小声道:“方才我若没回头,就见不着了。”
单凭她背影,他应该认不出。
静默片刻,他忽然启唇:“其实是见过了。”
诶?楚凝抬睫,不解地望向他。
“看到你去买了这个。”顾临越笑着,目光示意了眼她身后婢女拎的糕品。
楚凝略微惊诧,他竟先识出她来了……
面纱还真是不中用。
她不禁问:“你那时在哪?”
“茶楼。”他不隐瞒。
坐斜对街茶楼的人,是他吗?
楚凝瞬间想通了,怪不得女店主魂不守舍地往那儿巴望,原来是真有漂亮郎君忍不住探窥。店铺那俩位娘子贪馋的眼神,就差霸王硬上弓,直接将他压进鸳鸯被里了。
他出门,果然得要留个神……
想得远了,她不经意弯眸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问时声音覆着柔意,徐徐的,像是不舍得惊扰她。
“没有,没什么。”她抿抿嘴否认,转而问道:“你何时到的锦官?”
他便回:“昨夜。”
楚凝又是一愣。
是昨夜到,今晨便来了紫阳街?
顾临越看出她心思,轻声道:“不想走后遗憾,因为你说要可惜。”
他稍作停顿,“现在,算是来过了。”
他的话言短意长,眸光也有些深刻。
其实她是对的,倘若她不回头看那一眼,他们不会有此刻的相认。尽管已经看到她,顾临越却并不想去打扰,平白在她记忆里再留印记。
可世间总有什么是不能预料的,譬如人的心意。真决定不和她相见了,心里又很是不得劲,想再看她一眼的欲望便越发强烈起来。
所以他走出巷陌,去望她的背影。
想她回头,又想着,如果她没回头,也好,可他该要遗憾的。
现在她人在面前,他也算是妥协了自己一回。
“你在锦官待几日?”楚凝莞尔,这回倒是换她来问了。
顾临越在曦光里瞧她:“要看,何时能将事办了。”
原来还是有事要办的。
楚凝点头,垂着眼,忽然想不到要再说的话,于是回身从云萝手里接过其中一提包裹,轻轻递到他面前:“栗子酥,味道很好。”
她喜欢,希望他能尝尝。
只是他还未回应,身边那个腰璏配剑的护卫随从,倒立刻做出要上前推拒的动作。
不过男人很快抬了下手,暗示他不必。
这一细节并不起眼,但楚凝有感觉到,他的护卫尽忠,大概是不放心他用来路不明的吃食。
她微窘,送出的手指头慢慢地想要往回蜷。
然而下一瞬,面前的人便伸过手,挑起她拎在指尖的细编绳,勾到了自己两指间。
他亲自接了她递的栗子酥。
“别介意,我平素甜口甚少罢了。今日正想试试,多谢姑娘惠赠。”顾临越微笑着,若有似无地圆了她的场。
楚凝是要说不用勉强的,但话先被他带过去。她手垂握回来,轻轻地应了声。
“吃多了也腻,就着雀舌茶,是最好的。”她呢喃细语,想将前边的小插曲揭过,话毕怕距离又把握不当,当即开口:“我得要赶去姥姥那一趟,茶就不陪你喝了……”
有片刻的安静,才听到他的一声“嗯”。
楚凝在想,日后他们或许真不会再见了。
顾临越想的也是,这回总该是最后一面,不能再随心,再误她一世。可不料,从短暂相见到可能再无会期的分别,伴随而来的落差突然强烈。
强烈到他内心如有沧海翻涌,叫嚣着不甘。
说完要走的话,楚凝心里莫名有些发空,绣鞋没挪动,倒先出了声:“你到锦官……是初回?”
“有来过,”他补充:“未曾细览。”
她浅笑,略尽地主之谊,也带着点小骄傲地向他介绍:“这里的芙蓉不比京师的牡丹差,时季正好,假如你空,值得一赏。”
顾临越看着她,亦笑了:“是吗?”
这样的反问可有可无,但他不想说“好”或是“知道了”来结束聊话,就想再听听她的声音,听她多说两句,什么话都好。
楚凝也乐意接:“嗯,东市明崇坊和城南岁园的最漂亮,水芙蓉,木芙蓉,都漂亮。”
薄纱外她一双盈盈的眼,望着他。
他仿佛一瞬坠回过去,在京师,在东宫书房,她也曾用这双眼睛将他瞧住,也说着锦官的芙蓉有多美,对他笑,约好有机会要带他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