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言了句“乱我心曲”,直白向他示好。
西域女子美艳,性情也十足爽朗,直勾勾的眼神里心思一点不藏。他呢,一张病白的面容俊昳无俦,人是芝兰玉树的,偏在情上从不成体统。
谣传,他笑着承下了她的真心,却说自己并非霁月君子,且缠绵病榻,难与卿长伴一生,只得无奈辜负美人的情。
于是口口相传,就有了这段“君子美无度,一面乱心曲”的美谈,惹得一众慕他的贵女愈发心驰神往。
相关太子的那些风流韵事都只是耳闻,但东宫至今无妃确是实情。或许是他心不专,也可能是另有隐情……
支吾半晌,楚凝弱弱憋出一句:“你就晓得真是那样的了?流言变味了也难说。”
“是这道理,”沈叙白没揭她短,只耐人寻味笑说:“早先有闻,太子近月南下养病,你说他可没可能到这来了?毕竟眼下花信,锦官的芙蓉开得正好。”
楚凝呼吸微顿,目光不自觉对上他的。
面前的人倒是怡然自得,看着她:“不如舅舅打探打探,倘若赶巧了,寻个法子帮你见见意中人,也并非没有机会。”
话说到这,楚凝意识到这人还是在调侃她,恍惚一瞬后脸突红,比刚才还要红。
“不是。”不是意中人!
楚凝矢口:“欣赏他才情出众而已,他人怎么样,我不关心。”
他笑:“我只问问,没说你在意他。”
“沈叙白!”楚凝瞪过去。
姑娘家知羞,要恼了,沈叙白即刻抬手作败,不再拿她寻乐,到底是忌惮她明日上老太太那告他状。
沈叙白收起废画,顺便哄她开心:“摹本何必舍不得,过几日明崇坊的商秋宴,再有看中的字画,我买给你就是了。”
那些名士儒宗的真迹都没有那人的赝品好。
楚凝努努嘴,心是这样想,但没说。
沈叙白陪着坐了会儿,哄得她不流眼泪了,方拍拍衣袖起身,准备回屋:“入秋了,夜里寒,让云萝打热水来,暖了身子再睡。”
楚凝烦忧着事,还是蔫的。
看出她心思,沈叙白宽慰:“你在沈家,国公府若要闯,便是他们不知好赖,安心待着就是。”
楚凝沉默顷刻,轻着点头:“嗯。”
门合响,沈叙白离开,屋子里寂静下来。
楚凝缓缓取回被他搁在一旁的画。烛火随之摇曳了下,复又散开昏黄的光晕。足边暖炉内正烧着的银炭发出呲拉一声。
她无声垂着眼,思绪不经意就远了,短短两行题画诗,盯着瞧了好半天,直到云萝端水进来才回神。
云萝是她的贴身婢女,跟着从国公府来的,见她心意消沉,轻声道:“姑娘不多想,好好睡上一觉,沈二爷走前说了,国公府那边他有主意。”
楚凝正要过去盥沐就寝,闻言疑惑眨眼。
他能想到什么主意?
崔氏的父亲于京师任户部尚书,而楚伯庚不过开国公的虚衔,崔氏自然有底气。
楚家当然不是没有风光过,曾也是沿袭千百年的簪缨世族,兴起至今,出过其多太医甚至相国,权臣辈出,祖祖代代无不是忠臣义士,盛名不朽。
前朝昏聩,楚伯庚更是雍朝开国功臣之一。
可没有上位者能容得下过分鼎盛的官宦世家,一个功高盖主,已是皇帝收回实权足够的理由,再用爵位安抚,掩盖自己过河拆桥的事实。
楚家如此,沈家亦如此。
但除却谢恩,君王面前又有何话可说。
只是当时的沈老爷要硬气些,自觉罢官弃爵,回了锦官操起布艺的老本行。
他生前大方说过一句话——
只要河清海晏,为朝堂卖命的大有人在,也不是非得有他不可。
有人想得开,必也有人不甘平庸。
这不甘的人便是楚伯庚,他娶崔氏为继室,是有这层初衷在的。
身为当家主母,崔氏主持中馈甚为强势,楚伯庚心计长远,始终睁只眼闭只眼。但楚凝年纪尚小,养在深闺也娇气,在崔氏那总讨不到好,时不时就闹气回沈家住。
故而沈宅这间屋子一直给她留着。
躺在熟悉的床榻,这一夜楚凝也不算难眠,只是梦了一整宿,先梦见分离十年的哥哥,又梦见素未谋面的娘亲。
梦里哥哥背影高挺,戎马仓皇,为她挡着前路凶险。
而娘亲蹲在她面前,于乱世中笑着抱起小小的她到怀里。娘亲笑起来柔情似水,和听说的一样,罗衣飘飘,温柔婉丽,很美。
眠眠不能陪着娘亲变老了。她说。
替娘亲照顾好自己。她又说。
她的身影话落就开始消散,楚凝要抱却扑了空,跌倒在地,膝盖磕出了血。小楚凝哭喊娘亲,哭喊哥哥,可久久无人回应。
世界仿佛是空洞的,空到只剩她哭声的回音。
想起幼时继房的人趁哥哥不在,故意阴阳怪气给她听,说没娘的孩子留着多余。
受委屈了,梦中只有五岁的她哭得更凶。
“娘亲,没有你和哥哥我真的不行……”楚凝唇畔一声模糊的呢喃,无助低泣,她侧枕着,半张脸覆在被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