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职业网球手这条路,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相接合的结果。我是夏天出生的,小孩子需要多晒太阳,姑姑推着婴儿车载着我在医学院的林荫小道上溜达。困了就把婴儿车的遮光罩拉下,就地入睡。姑姑曾经尝试把我移到床上,说来奇怪,只要婴儿车推进宿舍楼的大堂,我就像安装了光线传感器一样,瞬间感知到光线的变化,醒了,到家就开始吵闹;重新把我推出去,不用多久我又重入梦乡。雨天我也不愿回家,姑姑只能把我推到影剧院或超市的入口处,这两处有玻璃做的大屋檐,既挡雨又不挡光线,我可以安然入睡。随着年龄增长,传感器渐渐退化,但我天生的趋光性让我只喜欢户外运动,不喜欢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电子游戏这样的室内运动。
医学院有一流的运动场地,其中足球场和网球场我去的最多,上学前姑姑经常带我去足球场,草地柔软,小孩子在上面玩很安全。上学后我可以独自出门。网球场离家近,做完作业,八点多快九点出门,十点必须回家。我嫌足球场太远,浪费玩的时间;夏天,网球场的灯光吸引很多昆虫,尽管品种比不上足球场多,也够用,捕捉、观察昆虫是我的最爱。记得有一次抓蜜蜂,被蜇,眼看着尾刺钻进肉里,大拇指肿得老大,妈妈的同事,才生了小孩,挤了些母乳抹到我的手指上,很快就消肿不疼了。医学院社区就像一个大家庭,关系融洽。姑姑经常帮别人带小孩,有时候姑姑忙,也把我交给院子里的姐姐或者阿姨带。
起先我拿了大人的网球拍打飞蛾玩,后来,飞蛾打厌了,开始打网球,网球拍很重,我要双手握拍,站在网前勉强把球打过网。大概打了一个多星期,几乎跟大人打得差不多远了。引起几个“陪练”的注意,其中一个是我爸的同事,名字叫吴力恒,从美国学成回国的。他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喜欢上网球, “陪练”们觉得我打球有天赋,正好他们要请教练来教球。这位教练就是我的启蒙老师,当时五十三岁,名字叫陈怀仁。
他对我的评价是:“这个小孩每次挥拍都可以把球打在甜点上,有些人经过训练也不一定打得准;肌肉类型也适合网球,移动速度快,有爆发力,耐力也不错,看趋势,以后长到一米八以上没有问题,是个好苗子。”
陈老师教大人的同时也开始教我,一星期上两节课,每节一小时。上到第五节课,陈老师临时起了见家长的冲动,拉上吴力恒一起做说客,由我带路,来到我们家。宾主双方谈话无非一方阐述我打球的天赋,另一方阐述打球对我学习的不良影响。
陈老师说:“只要坚持系统科学的训练,杨云济有成为世界一流选手的能力,相当于医生中扁鹊华佗那样的人物。中国很少很少出这样的好苗子,几十年难遇,我为我说的话负责。”
吴力恒说:“师兄(指我爸)、嫂子、小姑,如果皮皮能够拿下大满贯冠军,那比拿诺贝尔医学奖更有意义,中国不缺好医生,中国缺超级巨星,一个巨星可以带动几亿青少年进入网球运动。皮皮有这个能力,我相信陈教练的眼光,愿意共同担保。”
姑姑代表家长发言:“只要皮皮自己喜欢,我们不反对。学费要交的,陈教练付出那么多,我们很感谢了。皮皮喜欢的项目比较多,现在他觉得打网球好玩,但是把打网球作为职业,就算有天赋,也要付出很多,不知道皮皮能不能承受。先观察吧,目前一星期上两节课,节奏蛮好的,劳烦陈教练费心了。”
陈老师无论如何不收学费,似乎把这一条当作筹码,觉得家长欠他的越多就越不好意思让我退出。我学网球第一年,一年级,七岁,参加全市“萌宝杯”八岁以下年龄组比赛,拿了冠军。陈老师非常兴奋,领奖的时候把我举过头顶。我很淡定,因为觉得可以打赢更大年龄的小孩,当把这个想法告诉陈老师,陈老师真的向组委会申请,经过专家组的讨论,同意下一届我以冠军身份越级参加比赛。全家人一致决定把“萌宝杯”的奖杯送给陈老师。陈老师跟我说:“皮皮,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拿到冠军。这个冠军证明我没有浪费你的才华。”陈老师是努力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盼着陈老师亲戚朋友中有人生病住院,这样我们可以在治疗过程中给予特殊关照,还一些欠陈老师的“债”。
其实对我网球之路形成最大威胁的并非家长的态度,陈老师第一次来我家姑姑已经做了暗示,说我“喜欢的项目比较多”,看到陈老师诚恳积极的态度,姑姑不好意思说出“皮皮更喜欢足球”这句话。没有人比姑姑更清楚这一事实。我在足球场的草地上连滚带爬学走路的时候,姑姑拿了一个跟网球差不多大小的塑料球做辅助工具,可能是塑料球起了作用,十一个月我就可以直立行走。我是抱着踢着塑料球长大的,理论上我在足球方面的天赋应该比网球更好。
足球在学校是重点项目,入学之后我就报了足球兴趣班,每周二、四放学后在学校的足球场由体育老师带着训练。这位老师的名字叫张大生。他也到我家做过家访,说的话与陈老师类似,只不过他家访的时间较陈老师晚了一个多月。仅从喜欢程度上说,我更偏向足球。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陈老师对我的付出感动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