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不是医馆,如果收了患者的诊金仿佛就和医馆无异了,芳期直觉开了这个先河的话,今后恐怕会惹非议,只是如果拒绝了那兄弟两个,更加有违救助贫病的初衷了,她颇有些举棋不定,又问:“张娘子有何看法?”
张姬去了善堂,不再是金屋苑养着的姬妾,于是芳期就也改了称谓。
“张娘子先是问了龚先生,为何那老爹的疾症不重却久病难愈,龚先生说贫苦人家虽说不是连补肺汤都难供给,只不过除了延药之外,患者要保康复还得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养,不能受寒受累,三餐也得讲究,患者家中没有女眷,家境贫寒,两个儿子又说要出外做工,所以造成患者的症状略好些,就不得不下床劳作,失于调养,病症才难以断根。
张娘子认为既是如此,善堂理当收治患者,虽说收取诊金,不过其实远远不足让患者精心调养的消耗,又固然会引物议,只夫人开办善堂的初衷却也并非为了美名,所以还当以救助贫病为重。”
芳期笑了:“是我着相了啊,确然是张娘子说得不错。”
结果一日未过,到晚间,张氏竟亲自回府,禀报了另一拨求助的人事。
说是“一拨”,还真有点不确切,因为张氏并没见到这一拨人。
“入夜了,仆刚服侍着上昼收治的霍老爹服了汤药,因龚先生交待霍老爹的病症受不住烟炝,可现下天气还冷,所以仆特意交待了小医僮给霍老爹再加了床毛毡,并留意着替换汤婆子,万不能让霍老爹受凉。那时善堂大门已经落了栓,只仆不放心,还是去巡看了番,就听门被拍响,仆一边应着一边让人开门,门一开,只见外头躺着个孩子,拍门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么快就有人丢弃孩子了?芳期觉得大不寻常。
“仆牢记着夫人的叮嘱,遇见这等事,先通知龚先生去察看,龚先生一见了那孩子,并没急着让把孩子抱进善堂,反而还让仆等躲远些。”
“难道那孩子身患恶疾?”
“是痘疹。”
一听是痘疹,邬娘子都被吓得变了颜色:“这,怎么善堂还没正经开设,就有人送来了痘疹病患?!”
“确也不算什么异事。”张娘子反倒镇定,道:“便是富贵人家,小儿患了痘疹也多半都药石无医,贫苦人家的孩子若患痘疹,心狠的就干脆将孩子坑杀,免得染给家人,但不忍心的,许多都会将孩子往佛寺道观或者善堂送,寄望着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
“龚先生自然不会拒收这孩子。”芳期道。
“是。”张氏道:“但龚先生也着实没有把握治好这孩子,且痘疹为恶疫,龚先生收治了那孩子,就不能再接触旁人,仆幼年时在善堂,就染过此恶疫,万幸的是挨过了那一劫难,倒是不惧再被传染,可以协助龚先生照顾那孩子,但霍老爹却又该如何,仆拿不定主意,只好先禀问夫人。”
“待明日吧,明日让付英先找那霍家兄弟二人,告知他们情况,霍老爹的疾症并非医馆不能治愈,只是需要一段时日的将养才能痊愈,他们若有困难,咱们可以佐助,或可让医僮负责照料霍老爹,或他们想自己雇人,咱们也能资助工钱,至于汤药饮食咱们也能先行供给,总之能商量出个办法来。”
次日,付英便依令行事,下昼回来复令。
“龚先生昨晚已经辟出了一处房院为疫所,张娘子回去后也进了疫所帮手,善堂其余事务先由薛娘子执管些日,至于那霍家兄弟,答应了将老爹接回去由医僮先照看,这事已经办好了。”
付英是亲自将霍老爹送回霍家,因见霍家的情形,屋子里寒凉,毡被破旧,他还掏钱替霍老爹置办了厚褥裘毡,又交待医僮无论是汤药还是饮食都不可疏怠,便是为了供暖需要上好的银丝炭,只管置办,务必以患者康复为重。
芳期自然信得过付英,却还是交待了邬娘子,让她隔上一日便去看望霍老爹,若察老爹病情加重,务必立时报知,就算龚先生分身乏术,善堂还不及请别的郎中,往其余医馆请医也是使得的,总之虽然因为情非得已,善堂无法收治霍老爹,但既然已经答应了收治,对患者也必不会不管不顾。
相较于霍老爹,芳期更关注的是那个罹患痘疹的孩子,因为此种恶疫致死率极高,龚大夫虽有不少防治痘疹的经验,但据张氏说,那孩子被弃时已然高热昏迷,病情危重,要是三日内不能退热,当无侥幸了。
邬娘子这日还担心不已:“要是善堂还没正式设立,就有患者不治身亡,如此不祥,恐怕会有更多不顺了。”
芳期对于这件事倒是想得开:“我开善堂,又不是为了谋利,做这样的事原本就有准备不会平平顺顺的,再则说了,善堂接诊的患者原本就多危重险急的贫病之人,日后不会少了药石无医的人事,真要是孤弱无依的人,善堂还要替他们料理身后的丧葬,没那么多好忌讳的。”
她只是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能挨过这场殃难,或许他的家人听说了,能来善堂将他领回去,骨肉尚能团圆。
可有的事,天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