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修已获实授,但他今天出现在禁宫却未着官服,好在是衣冠也算端正,还没让这高榭显现出更多的暧昧情韵来,他这时端着个茶盏,也把笑容斜挂着:“晏国师,听你这话是不赞同了。”
“魏青松本无罪,罢职已算冤枉了,被处死……恐怕连阎王都得为他哭三哭。”
“晏国师明知官家是被逼无奈,居然还有脸在这说风凉话。”司马修冷哼两声:“魏青松可为言官,本是晏国师引荐,但他竟然公然驳责太后,导致官家被质疑悖逆孝道,而今更闹出魏父死他却不请丁忧的罪行,官家若不严惩,转而就会有更多言官弹劾晏国师了!”
“弹劾我什么?晏永死了我不替他服丧守制么?”晏迟清冷的瞳仁,就这么盯着天子:“官家心里清楚,魏青松无罪,这所有种种都是周全作祟,妄图以孝道之名压迫君权,官家可以退一步,但臣敢担保周全党必定也会得寸进尺。他的目标,根本不在魏青松,甚至不在于臣。”
羿诩深深吸了口气:“无端,就算为了社稷稳固,你也应当跟沂国公暂缓冲突。沂国公世子将要迎娶梅氏女为妻,这便是沂国公已经让步妥协了,他毕竟为父,你毕竟为子……”
“官家要让臣做什么?”
“两府并一家,公示天下你与沂国公父子和睦。”
“臣遵旨。”晏迟答应得极其干脆。
羿栩也有如如释重负。
晏迟在宫里耽搁了几乎整个白昼,夕阳西下时他才回家,脸上神色如常,但心里却戾气翻天——那件事他早就应该下手了,不是因为晏永,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顾虑他才一拖再拖,他以为一年前的警告已经足够威慑,看来他居然低估了晏永。
两府并一家,就有如他承认了沂国公为父,那么接下来就当父令子从,这一步退让,就有如从此折膝于父权了。
晏迟这时已经站在国师府外。
他能看见灵犀楼。
——
芳期刚把好友们送走,觉得酒意到底是熏得她昏昏欲睡了,人尽兴之后,身边一安静下来,困倦往往也如潮涌袭卷,她往纱橱里一倒,迷迷糊糊时才想自己没有沐浴,不晓得这周身的酒气会不会惹得晏国师暴怒,但她现在困极了,必须睡上小会儿,挨骂的事先置之一边吧,结果……
醒来时发觉自己又在晏国师的床上!!!
她这回可没喝醉,只是喝困了,比上回清醒百倍,这、这、这……难道又是晏国师想吓她了?!
绕过屏风一看,也没见人影啊?
“国师在无情楼。”常映突然无声无息地蹿进来,嘿嘿笑着。
芳期拂了拂胸口:“我怎么睡里头来了?”
“夫人打鼾,国师觉着夫人定是在纱橱里睡得不舒坦,所以就让夫人睡里头了。”
芳期觉着这个“让”的意思肯定得延伸出字面,她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我没喝多少酒啊,怎么能睡得这么沉?我过去可从来没打过鼾,这回真能鼾声如雷?你跟胡椒把我抬进来的吧,听到我的鼾声呢?我真是睡得太沉了,被你们抬进来真一点没感觉。”
“我可没听见夫人的鼾声,也不是我跟胡椒抬夫人进来的,我就听国师这样说。”但常映俨然一点都不怀疑晏迟的说法:“国师要不是听进夫人的鼾声哪里晓得夫人睡不舒坦,要不是夫人睡不舒坦国师也没必要让夫人进里头睡啊,不过夫人一点不用难为情,打鼾算什么啊,胡椒睡觉就打鼾,她还是练功夫的呢,只要修气没到国师那样的程度,睡着后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气息,打鼾不丢人。”
打鼾不丢人,但仿佛被因为鼾声大得都能让晏国师于心不忍,竟不嫌弃她一身酒臭,还把她给抱到大床上……芳期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肯定是脸红了。
在沐浴的时候,芳期才想到常映刚才说晏迟在无情楼。
她觉得很诧异。
无情楼是晏迟接手国师府时就着手造建,但晏迟并不喜欢那处,他对沂国公府的旧人事,完全可以看得出是憎恶多于留恋,那边虽是梅夫人曾经废心构建,寄托的是梅夫人心中美好家园的良愿,然而结果是楼榭依旧,家园还是家园,家人却再非家人。
那些劫掠者,霸据凝聚着梅夫人心血的府邸,沂国公府现今蔓茂的花草,经荏苒时光渐渐显出久朴的屋宅,这些使家园积有历久弥新的气象,但都有如对梅夫人的讥刺,她失败的人身,悲惨的收场,良愿均为镜花水月。
无情楼有如晏迟心中固执的仇恨,他修建起来,就是为了把仇恨彰显给仇人瞻望。
他回回往无情楼,其实也是把自己锁禁在仇恨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