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上巳,天子宣告改元嘉定,嘉定元年芳期的生辰,这回总算是能跟几个好友一同渡过了。
鄂霓已经出嫁,辛五娘跟徐明皎的婚事却被国丧耽搁,都还没有文定,故而这时她们尚还能来国师府串门,几个好友一见面,先关心的就是芳期的韶永厨。
“本是旧岁就能开张,因为国丧耽搁了下来,不过各项准备都更齐全了,今日这桌子菜肴,就是卢四娘她们几个烹饪的,还有三月的手艺,你们今天正好是试菜了。”芳期胸有成竹地展示徒儿们的“作业”。
过去自诩为饕餮客的明皎,今天却对满桌子美味佳肴视若无睹,她伸手挂住芳期的脖子,搂着好一番推搡:“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想你想得牵肠挂肚,二月时国丧期限才满,我就盼着你的帖子,结果你还是拖到今天才请我们,小没良心的,嫁了人就忘了闺交的白眼狼,看我今天怎么罚你的酒!”
这天晏迟知道芳期会宴请闺交,他不方便出席,正好天子召见,大早上就进宫去了,芳期原本打算请阿瑗,正式引荐她跟几个好友认识,赵瑗却道她想去拜访恩贞夫人。芳期知道母亲现居的府宅过去是东平公府,但她从没在阿瑗面前特意提起过,是担心阿瑗睹景伤情,在熟悉的地方想起的是锥心的往事。
阿瑗自己提出旧地重游,说明她决定积极开释心结了。
羿承钧的死,对阿瑗而言方为一剂良药。
故而清欢里今日就是闺交的欢聚,芳期也不怕罚酒。
笑闹一番,几人饮谈,倒也不全说闺阁话。
“旧岁时一场朝堂大争,争的是罪人桢的罪行应不应牵连子嗣,周太后竟然直闯朝会,披发跣足呼请官家宽敕一姓子侄,否则太后宁肯自绝于丽正门前,告天下万姓,她已尽祖母之慈。”辛五娘先提起这事,但她没发表意见,就是说她自己的知闻而已。
鄂霓就直抒己见了:“我爹说,先帝遇刺而崩,真相乃是众说纷芸,不过我爹疑惑的是明明罪人桢被搜身后才准进内廷,怎么能携带袖箭弑父?清河王恐怕有冤,两位小郡王就更是无辜了,多得太后保全,幸免于难。”
明皎跟辛五娘对视一眼,她们都有些担心好友会闯祸。
“阿霓,鄂将军耿率,不过外臣对内廷之事本不深知,纵有猜疑,但这话却是不当明言的。”明皎道:“别的不说,两位小郡王如今被周太后养在慈宁殿,恐怕就并非善事。太后令女官著孝书,且广派外命妇读记此孝书,中有一条,是说庶子当敬遵嫡母教诲,事无内外之别均当禀问嫡母之意,有言官认为此乃太后意欲干政之欲,朝上加以驳劾,太后闻言,立时准备三条白绫,两位小郡王各奉一条,往福宁殿求请官家赐死。”
“有这样的事?”鄂霓惊奇道。
“官家迫于压力,只好将驳劾太后的言官罢职,不过倒也下令收回孝书,说女官者,宫中役使也,怎有才学著书立述?”辛五娘道。
“所以现在,外界才生舆论,质疑官家悖行孝道,因而虽说先帝崩逝前确然留有手诏,不过不能排除先帝是被今上瞒惑,官家禁刊孝书,是心怀暗病。”芳期原来也听说了临安城中,关于朝堂权场的暗流汹涌。
明皎也很担心:“被罢职的官员,听闻也有不孝的劣迹。”
“有何劣迹?”芳期倒还没听过这一新闻。
“那言官本是寒门子弟,他的父亲在他年幼时,就跟一风尘女子私奔了,他的生母愤怒之余请离,且还带着儿子另嫁了,言官是被继父养育,后来考取了功名入仕。不曾想他的生父前些年就过世了,但他在父丧期间既未服制,又未丁忧。”
鄂霓听得心头拱火:“这官员的爹跟人苟合私奔,抛妻弃子,别说为夫不义为父不慈,即便不讲因果,官员一直不知亲爹下落,哪里知道亲爹什么时候死的?不知亲爹死讯,怎么服制告请丁忧?”
另三人都苦恼的长叹一声。
“我难道说得不在理?”鄂霓一脸官司。
芳期撑在额头:“不是阿霓说得不在理,是有那居心叵测之人会咬定官员明知父丧而尽子孝。”
而这把孝与不孝的火,最终竟然烧到了晏迟的头上。
内廷有小桃园,此季花景正值艳灿,然而四面的桃色环捧的高榭里,羿栩眉宇间的黯霾却仍然深浓,晏迟到的时候,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息,他瞄一眼天子坐榻侧空余那半,还有被遗忘落下的一只空茶盏,眼睛就被司马修的眼睛给撞上了。
淮王也在场,那么离席之人……
晏迟觉得肯定不是羿栩的后宫。
他靠着那残留的气机感应了感应,觉得大有把握找到这个人。
但今日不忙这件事。
“魏青松,朕打算处死了。”
迎面就是这句话,晏迟听了就听了,他坐下来,眼睛往底下的桃花林看,没有一个顺眼的人,还是花花草草更悦目。
“无端这是赞同了?”
晏迟才微一挑眉,笑容斜挂着:“哦,官家是在问臣意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