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一个和尚能擅自招募军队,溃军也是军队,什么弘扬佛——唔。”
紫禁城军事室,皇帝受到亲信宦官提醒后连珠炮般的小嘴儿停下动作,缓缓将书信放回万历舰帆骨上,摸着光滑的下巴疑惑道:“你是说,这位德高望重的法师是朕亲封的?嘿嘿,嘿嘿嘿,这还差不多。”
任何消息,只要抵达大明沿海,通过电报百里千里瞬息可至,天时和尚派往朝鲜、日本及本土寺庙招募僧人的船靠港濠镜的第一个时辰,一份完整的电报便由广东都指挥佥事娄奇迈传送南京兵部,转而北上。
那船还没从濠镜驶去月港,紫禁城的皇帝就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让王安精奇的是皇帝能在片刻之间改变自己的态度,前一秒还仿佛天时和尚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下一刻的神情、语气统统都变得不同,言语愉悦了、神情缓和了,就连和尚这称谓都转眼变成德高望重的法师了。
就见皇帝拍着手乐道:“那你就去让人把这个消息送给内阁吧,坐这儿再帮朕想想,朕该赏赐天时法师点什么好呢?”
得,现在还要想想要赏赐人家点儿啥,这待遇变得也太快了。
王安领命离开军事室时,耳朵里还能听见万历爷在甲板上自顾自地念叨:“其实朕还是挺喜欢你的,阿克巴,从你的信里看上去像个彬彬有礼的好人。”
亲信宦官还以为这话是对他说的,连忙停下已经迈过门槛儿的脚步,回过头却见皇帝根本没打算搭理他,在那对着地图上被上了颜色的莫卧儿对话呢,这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出门把电报信递给门口的宦官,吩咐几句才又坐了回来,端着拂尘安心听皇帝自言自语。
“可你的兵杀了朕的僧人,若是朕没让他们去,他们到那被杀了,也是你的错;何况他们是朕亲封的,你的兵还是把他们杀了,那就不能怪朕的方丈了,这事就算你找朕告状也没有用,是因为你心不诚,没有把朕当回事啊!”
似乎是对着不会还嘴的地图说来劲了,皇帝从万历舰船桌的甲板上跳下来,背着手朝舆图走近了,道:“倘若你将朕当神明般敬着,即使朕拒绝给你帮助,你也该等朕回信再向孟加拉发兵,而非信还没送回去,你就已擅自开战。”
“何况你还自称皇帝,这世上只有一个皇帝,你们是知道的,所有人都该知道,在三宝太监下西洋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朕看你们都忘了,正好让天时法师去提个醒。”
“你要是没打过和尚,朕封你四,不,看在你那封彬彬有礼的国书面子上,朕就封你从三品。”
皇帝说罢,还做出一副安慰的神情道:“三千里江山,从三品差不多了……是差不多吧?”
这回真是问王安的,王安楞了一下,道:“回陛下,连僧人都打不过,奴婢以为差不多了;那他要赢了呢?”
莫卧儿赢了?
万历皇帝摇摇头:“不知道,朕觉得他赢不了。”
别看皇帝连这场战争的起因都是在天时和尚招募僧兵的船靠岸濠镜后才清楚,但他对周围国家的情报掌握比隆庆、嘉靖时代好上百倍不止——因为先帝与道君皇帝对海外情况那真是一无所知啊。
万历不是,万历非常了解莫卧儿的构成,甚至不光莫卧儿,他除了对西北的叶尔羌汗国、瓦剌不太了解,对周围的一切如同亲临般了如指掌。
万历对阿克巴抱有好感,但对莫卧儿好感不大。
更恰当的说法是,阿克巴就快能让万历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了,如果他能打过和尚,万历爷真的会对他惺惺相惜,但他所执掌的莫卧儿?在万历眼中什么都不算。
甚至连带着让万历在心里还对讲武堂军官教育产生怀疑——那些天子门生、毕业生员,在探查情报、汇总公文时手段一流,但概念在皇帝眼中是错误的。
“战报、情报上多将各地笼统成为这个国、那个国,但朕认为他们描述的不对,讲武堂的教学应当更正,太多他们称作国的都不是国,国的门槛儿太低了,你觉得国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高深,给王安愁得光想把拂尘塞后脖颈子挠痒痒,摇头带着点露怯的恭维道:“奴婢愚钝,只知道大明的样子。”
“你说的对,大明的样子就是国。”
“你看啊,往早了说,燕赵韩魏齐楚秦,七国都有自己的官话、官方文字,每个国王都能把诏令下发到统治国土的每个城邑、每个村庄,而那每个城邑、每个村庄的百姓是能看懂,至少能听懂。”
万历皇帝坐回船甲板,示手道:“就比方说咱们的大明,我朱翊钧写封信,让人给帝国最偏僻的村子发过去,比方送到朝鲜全罗道、日本关东、缅甸白古府、吕宋马尼拉,公文只用朝廷官话,要换个知府上任。”
“那公文往城门口一贴,当地百姓他们能看懂能听懂,旧的知府立即解职、新的知府走马上任,一切交接平顺,这是国家。”
“相应的宣慰司,朕可以任命宣慰使,朕的诏令百姓一样臣服,但朕不能有效治理宣慰使司每个村庄,他们有自治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