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十指翻飞的手掌里,那些久远的不满和愤怒被个二把剪刀编辑从记忆里裁了出来,花花绿绿甩到我脸上,抽抽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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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皮,穷的没钱交学费,还不赶紧滚回老家去!”几个野孩子堵着回家的路骂我,眼泪花儿乱冒却不敢回话,只是可怜兮兮的捂着自己的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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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六岁的小伙把我堵在西瓜地的瓜棚,贪吃的我被西瓜诱骗,吃得衣服上都是肆意横流的西瓜汁,“来,赶紧把衣服换一下,”小伙子对八岁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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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上摸鸟蛋,从屋顶滑下来,脸朝下摔了。
村医说:“差一点,鼻子就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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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时候。
“快考试了,准考证怎么找不到了?”我大哭着问老爸。
老爸说:“刚才烧锅,没有穣柴引火,准考证扔到灶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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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去外地上学,每逢过年都要赶春运,火车票买好了,却没赶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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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包被偷了,所有的证件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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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散伙饭,男的都喝酒了,不让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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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奇怪的前半生剪影!
霍将军把我揉进泥里不久,这些画面就像过电一样,开始是安全电压36伏以下,电的麻麻的刺痒;慢慢到了欧标110伏,有点糊糊烧焦的味道;接着是国标民用220伏,碳水化合物块状脱落;动力电380伏,彻底碳化;等加到高压1000伏,里外焦黑成一团,簌簌落落成灰,彻底和泥混在一起。
“炉中火准备,”霍将军的声音响起,他此刻是那捏泥人的女娲,为何我能做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被揉烂了再捏出形状?
半成品被架到一团火烤着。
这火温文尔雅,烧得人暖洋洋。
通体的橙红和跳跃的蓝焰包围成一团。
“哼!”
听得这冷哼,这么耳熟。
小鬼,这是。
“童子?”我问。
“瞧瞧你这回把自己玩到哪儿了?”
“哪儿,这是?”不耻下问的我。
“哼!”
我看看四周并没有小鬼的影儿,“你在哪里呢?”
“在火里,你不必找,我问问你,为何连命都不要了去救姓霍的?”
“我不知道会没命,”委屈的辩解,“景明说送阳人可以救人也可以救鬼,他那么可怜求我,不能不同意,对吧?”
“谁是景明?他怎么求你?”
“啊,”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景明就是‘化魂’,那一坨绿色的,还记得?”
“你这么听他的话,忘了李老汉怎么说的?亲爹的告诫抵不过一个陌生人!”小鬼气呼呼的说。
我急忙辩白:“他都求我了,那么可怜自己的小命都快没了,我要是能帮上忙,这不想着就顺手,”不等他说话,抢了一句:“你总说我没见过世面,在冥界这是头一次单独行动,也想着见识见识。”
“哈,”小鬼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谁的话都听,就是不听你爸的。”
也不是,朱凡仁的话我就不听,变着法的逃避他的欺压,可有时候只能被强按,没法子!
老爸吗,就算我再忤逆,也是亲的,不会真生气。父女哪儿有隔夜仇,有,就是上辈子欠子女的,他总让着我。
“原来你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的,”我反驳,“哪家的孩子听父母的话,不都悄摸儿干自己想干的!”
“那你做什么送阳人,干脆离你爸远远的。”小鬼喷了我一句,“他好容易修成的一点土命,这回你全给反没了。”
听到这话,气氛就有点冷了。
“你不是小鬼,你是老爸!”明白过来,小鬼才不会和我扯这么多没用的。
老爸气哼哼的说:“你这个女子,有时候聪明的像鬼,有时候又糊涂的像人。”
“你怎么在这儿?”
老爸回答:“童子说,原本你的鬼命与我牵绊太多,这次把你回炉重造,最好化开彼此的联系,对你日后修行有好处。”
“童子说的你都信?”
“有一本《见闻录》,里面也有这种说法,许多送阳人都是引路人的炼器工具,所以鬼命绑在一起。既然一开始,也没指望你帮我炼器,不如早点松开,日后在冥界行走也就不用受限于我的能力。”
这才叫因祸得福,“见闻录里是不是有许多关于冥界的旧闻新鲜事?”
“没时间给你讲,等你好了,自己翻!”老爸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见了。
你别走,老爸,还想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炼好!
嘟囔着挽留,可惜留不住。
在这空空的炉子里,就像是被炖的牛肉,文火慢慢消磨着时光,半个小时是不是就能出锅。
昏昏欲睡时,耳边突然炸裂一个爆竹,吓得我赶紧捂住耳朵。
“原来还活着!”
“小鬼,你也太无聊了,干嘛一惊一乍,魂都被你吓飞了。”
小鬼穿着火红色的深衣,坐在半空,“放心,你在这炉子里,哪儿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