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
由延长县奔赴肤施县的官道上,几个青年奔马而行,牵骡马十余匹。
他们骑的战马挂了雁翎刀,牵的骡子俱驮大包裹,人虽皆面有菜色,却剽悍警惕。
进入肤施县境内,距黑龙山没多远的距离,他们停下脚步,为首一人依次在骡子背上掂起包裹,试了轻重听了声音。
有些提起没声音,有些很轻、有些很沉,还有些提起有甲片碰撞的声音。
最后他抱下三个搁在地上打开,一包木柴、一只铁锅,还有一包裹被缠得严实,里面是一大块河里凿出的冰。
他们烧了些热水暖身子,随后继续上路,一直走到黑龙山,被辅兵拦下。
“劳烦兄弟通报一声,在下宁塞营马兵管队高应登,受延安卫王千户指派,投奔刘将军谋个出路。”
正说着,黑龙山里传出两声铳响,把几名长途跋涉的勤王军惊得抬手摸刀,却见辅兵并未异动,只留下句“几位兄弟稍等片刻”,便跑进山里通报。
还真就不过片刻,辅兵奔马返回叫他们进山,才走不过百余步,便见山峁方向有数骑驰骋而来,为首者骑匹赤鬃马,尚未临近便道:“我是刘承宗,杨彦昌还活着么?”
这是第一批抵达黑龙山的勤王军逃兵。
这帮人来的时间,可比刘承宗预料中晚了太久。
高应登等人连忙翻身下马拜倒:“在下宁塞营高应登,拜见刘将军!”
这句话说的是心服口服。
其实高应登早就知道刘承宗了,自路诚死后,北方二道边墙下的营堡官军,恐怕除了常驻口外的夜不收,没几个人不知道刘承宗。
尤其李卑兵败之后,刘承宗这个名字,在边军里尤其响亮,士兵与低级军官深以为豪。
‘看看,那刘承宗不过家丁选锋,照样能打得各路将军满地找牙,你们这帮老王八蛋小心点,哪天把我们逼反就是另一个刘承宗。’
但说到底,这并非对刘承宗本人的敬仰,而是自豪于相同的身份出了个能闹事的人。
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你边军我也边军,你做出好大名声,无非是有那机会,我上我也行。
很长时间里,高应登心里都是这么想的,直到踏上勤王路,开始一场小高的奇幻旅途,才让他把这想法丢到九霄云外。
这一切得从认识延安卫副千户王自用开始,自从认识了这人,高应登就发现跟自己在边塞数次血战北虏的老兄弟,越来越少。
留下的人,也开始旁敲侧击的建议他当逃兵。
其实一开始高应登没把这事,和王自用那憨大个子联系到一起。
直到他发现,延安卫指挥使杨彦昌没跟他们一块走。
那位昭勇将军到榆林报道就是大手笔,直接送了吴总兵一百匹战马。
说延安卫啥也没有、旗军战力也不行,兵力还只有五百,恐怕勤王派不上什么用场,就用这一百匹马充作军资,支援吴总兵勤王。
把老吴高兴坏了,甚至出征时候还当着众将的面说,你们要都像杨将军一样,那该多好啊?
这不废话么,人人要都像杨彦昌,还没出兵就给你凑个上万匹马,那不高兴死你,上战场都能拿马冲垮敌阵了。
杨彦昌的队伍在最后头,吴自勉安排给他的使命,是收拢逃兵。
有手令的不算。
高应登队伍里失踪的那些兵,都在杨彦昌那。
找回来没半天,就又掉队到杨彦昌那了,这不对……哪儿有拉个屎人就没了的,杨将军是你家厕所吗?
走了几天,高应登琢磨过来味道了,这延绥镇的勤王队伍非常儿戏。
总兵官吴自勉在前边批条子,只要纳了银交了马就让士兵离队,指挥使杨彦昌在队末拦逃兵,没批条子全给逮回来。
一番思想教育,不光坚定了逃兵要继续逃跑的意志,还给逃兵加上组织了。
结果各部的兵越来越少,杨彦昌的人越来越多,各部将领去要人,杨彦昌就笑眯眯把人送回去,送回去这人没多久就又跑到杨彦昌那了。
这都是后来高应登也想当逃兵才知道。
但最让高应登敬佩刘承宗的地方,不是杨彦昌、王自用这些人为他所用。
而是这一路走来,这伙贼寇在沿途设立十二个兵站,走到哪里都有人接应,直至延安府城畅通无阻。
这事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他对刘承宗说:“正月初六在黄河边驻营,张巡抚和吴总兵吵了一架,因为逃兵,天冷,巡抚大人也上年纪了。”
刘承宗牵马往前走着,他想尽快回到兴平里。
村里正让佃户指认、审问那些邢旋的狗腿子。
没犯什么大错就放走,做过些坏事就放到刘家庄当佃户。
实在罪大恶极,那就没办法,只能拉出去砍了。
不过听到这,他还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高应登。
高应登点点头:“张巡抚被气死了,当天就被气死了。”
刘承宗也不知道这该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延绥巡抚张梦鲸,四十二岁才中进士做官,赈过灾、平过叛、从漳河挖出传国玉玺、治理地方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