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沈砚的心揪了起来,“快把门打开!”
就在博陵眼皮底下的四平监狱是燕地最大,也是最守规矩的狱所,手段较其他设在山高水远外的郡狱来说,已是仁慈许多。但自从人类造出监狱以来,这个地方便一直奉行摧残折辱的威吓主义,超高的死亡率是本质,怎么美化都没用。
马太守在去年腊月底被捕,入狱至今已有七个月,再加上他年迈体衰,又经过数次堂审,他……还好吗?
王节级掏出一挂钥匙,越着急越翻不着是哪一把,就在沈砚忍不住要劈手来夺时,他终于试了几次把锁打开了!
监房里的其余四人都已自觉避到墙边,一言不发,眼神麻木,对沈砚几人瞧着也没什么兴趣。王节级此刻哪还顾得上他们,忙跨进监房里唤道:“马太守,快醒醒,有人来探你了。”
轻声细语,哪还有半分凶恶模样。
侧躺在地的老人还是纹丝未动。
王节级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被吓一跳:“女君,马太守脑门很烫,应是发了高烧!”
沈砚一听“高烧”,顿时顾不得监房污秽,绕门进到了马致身边。借着烛光,她看见这位老人须发蓬乱落满污迹,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双眼紧闭,嘴唇发白,呼吸微弱又吃力,看情况十分凶险。
沈砚大吃一惊,再触他额头果然滚滚发烫。中医在退烧上是个慢郎中,这体温就是一个青壮都有可能被烧坏脑子,一刻钟也不能耽误了!沈砚唤了两声“马太守”见人毫无反应,便知马致已是陷入昏迷,当即朝监栏外喊道:“侯爷,须得赶紧把人移出来……等等!”
眼尖的沈砚正要把人扶起来,忽然发现马致的胸腹处似有许多脚印子。那身囚衣本就烂成褴褛,她看到马致瘦瘪的右下肋区似有异状突起,顿时僵住不敢动了。心头火起,她朝王节级厉声责难道:“你们竟敢对他动粗?!还不赶紧交代,打的哪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敢有一个字不实,我让你陪葬!”
马致分明是肋骨骨折了,这情况在后世可以手术接骨,但在此时若戳穿了肠脏,只有等死一途。若是赶早,他应是被剧痛磨得大口喘息,此时竟是呼吸无力,气若游丝,也不知被耽误了多久。
混账啊啊啊啊!
见到沈砚发火,王节级顿时老实了:“不敢欺瞒女君,就在昨日里的事,没多久……”
昨日,这都超过十二个时辰了。沈砚气坏了,打断他朝崔岑急道:“侯爷,马太守快坚持不住了,他被踹成胸肋骨折,不宜移动,侯爷,快把前厅那张矮榻抬来,快把人抬出去找大夫!”
骨折,尤其是胸骨骨折的人,随意被移动都会加重身体负担。这时候还没有担架,现扎制一个不如变通。
崔岑见她在监房内急得眼圈发红,不由心软道:“别慌,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应柏和“风什”队不用吩咐,各自奔去行事。
见崔岑也要进监舍,钟意赶紧上前一步堵在门口,对沈砚道:“女君,还是让我进来罢,一会儿搬人上榻也方便。”
沈砚没有异议,把马致小心地交给钟意,狠狠瞪了王节级一眼,这才出监。
崔岑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阴森仄怖的监狱里,沈砚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这里是没有人愿意踏足的人间炼狱,而她却冲进了监房里。她还穿着今晚宴客时的杏色曲裾裙,那么温和雅致的色,却让她如火热烈,如焰辉明。
他的妻子,总是叫他意外,叫他心生敬意。
这条巷道两旁的监房,所有人都被惊起了,囚犯们站在监栏后,沉默地看着沈砚一行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出现在这里,这比狱卒不贪不恶还要不可能。然而,狱卒可能不敢贪,不敢作恶,许多人心里却浮现一个念头,敢来这里的女人怕没有第二个。
这是个污秽腌臜的,与世隔绝的井底。
“女君,榻来了!”
很快,卫队去而复返,带着前院狱厅里那张矮榻飞奔回来。榻长六尺宽三尺,原来狱卒们还坐在上面剥花生吃。另有人机灵地搜了几床被褥抱来。
矮脚榻进不了监门,钟意和人搭手,小心翼翼地把马致移到铺了垫褥的榻上,维持着他在昏迷中侧躺自卫的姿势,又在他身侧填上棉被,尽力防止他被颠簸晃动。
“马太守,坚持住。”沈砚见老人伛偻而卧,心头发颤。
四个近卫各执一角,便将矮榻稳稳抬起。宫灯开道,一行人急着返回,没人留意到,榻上的老人曾掀动眼皮。他太虚弱了,随即又陷入昏迷。
还没等走出这条羁押重刑犯的巷道,忽然有人出声拦路。
“女君,某有冤屈在身,若能得以洗脱,愿效力三年,报答此恩!”
这声音撑着强弩之末的劲道,依然如金石掷地,自信又刚毅。沈砚忍不住循声望去,见左侧监房内有一人立在监栏后,面目覆着血污,眼神却十分清悍。
和别个监房不同,这位颀长男子颈戴枷锁,一人住一间。
见沈砚望过来,这人忽然握住两根拳头粗的监栏,双手使力。叫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监栏似不堪重负,发出颤簌簌松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