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四平监狱。
从亥时起入了夜,街面上就不见人影了。不过,就算在白日里,这座和廷尉署相连的监狱门前也少有人走动。
此时,这座被石头高墙圈住的狱所,仅有大门外的两根高杆上悬着一串灯笼,仿佛是这头蹲伏在暗中的巨兽的眼。灯光下,黑漆漆的铁杉木大门上嵌着两个铜狴犴像,虎视眈眈,口中衔环。传说这种神兽能明辨是非,秉公断案,所以自古就是监狱的门面。
掌管司法刑狱的廷尉署凶名赫赫,又有面目狰狞的狴犴公镇守此地,致使这里尽显森严肃穆,叫人远远见了犯怵。
一堵高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翻过三丈高的石墙,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几个狱厅内还燃着的火光便分外醒目。这里是狱卒们的休憩起居住所,此刻前院便有四个值夜的狱卒盘腿坐在一张矮榻上,正剥着热乎的水煮花生和栗子。
燕律规定,官署中人值夜时不许饮酒,怕误事。
此刻还没到后半夜,几人还未轮着去歇觉,正在胡侃设在杉树儿巷的妓馆,忽然听到有铜首环扣门的清脆声响。
狱卒们顿时没声了,其中两人下榻,要去察看。
“这么晚了,哪位大人有急事不能等到天亮……”
因为监狱森严可怖的形象,除了相关署衙的吏员,少有平民敢接近,因此狱卒们不敢怠慢。便不是同僚属吏,敢来这里的也非富即贵,最好不要得罪。
两个狱卒举灯来到大门处,推开墙面上开的一扇小窗,狐疑地朝外望去:“门外是谁在,为何深夜呼门?”
这一望顿时吓一跳,只见狱门口黑压压站着一群人,前头几人提着透亮的八角宫灯,这些人里隐约似还有女眷?
看这刀兵在握的大阵仗,难道这些人想来劫狱?
一个年轻的侍从模样的人走上前,应答道:“崔侯来此,速速开门。”
狱卒怀疑自己听错了,原本紧张的心也忍不住讥道:“你怕不是在说笑,咱们侯爷来这儿做什么?再说了,侯爷有传令官,真有什么事也不必亲来呀!”
那年轻人闻言神色似乎一顿,然后就从袖中拿出一枚龟符举到窗口,从容道:“何须骗你,莫再耽搁。”
两位狱卒定睛一看,只见这枚黄金打造的龟符上,浮雕着“衡水侯”三字。
而这“衡水”二字正是崔岑五年前向汉帝讨来的封号。不过燕地人更喜欢称呼自己的君侯为燕侯、崔侯,这既是对崔氏家族的认可,也是对燕地的归属感。
“呀,小人眼瞎,还请侯爷莫怪罪!”狱卒这下没有疑异了,忙不迭起栓开门,又跑到后厅去通报。
门外的这一行人正是深夜赶到的崔岑和沈砚,除了两个侍女阿桃小蛮,钟意与“风什”、“鹰什”也如影随形,上前叫门的是崔岑的长随应柏。
沉重的大门吱吱而响,从那门缝里飘来一股若隐若现的异味。崔岑眉间一皱,对沈砚道:“这狱中味道不好,不若我进去把人带来,你在外面等着?”
沈砚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摇头道:“我想亲自去看看。”
崔岑便没话说了,心中却觉有些尴尬,仿佛自己邋遢时被沈砚不经意撞见。虽然他从未进过这狱所,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里头堪忧的关押条件,他真怕沈砚会受不住。
四个狱卒奔出来行礼,他们没见过沈砚,正拿不准主意,应柏忙提醒“这是女君”。
老天,今晚可真够刺激的!崔侯和女君两人深夜联袂而来,到底是谁有这么大面子?
崔岑淡声道:“前头带路,去前太守马致的监房。”
马致?竟是那个死囚?几个狱卒心里一激灵,忽的同时想起来,这人前日刚刚……
进了大门,迎面就是一堵石砖照壁,而后便是一条拱形的甬道。这甬道的高度堪堪比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略高些,通道内没有壁灯,一眼望去真是十分逼仄压抑,并且黑得渗人。
沈砚也闻到了空气中的一丝腥臊味,忍了几忍才压下那股胃里反酸的感觉。
过了厚如城墙的甬道,一行人来到一个小院。这里也正是狱厅,四面建有用以警戒守望的狱亭。然而抬头望去,这里给人的感觉更加阴森压抑,高墙矗立,屋檐迫近,人仿佛落在井底。
怪不得说,一入大狱先去半条命,再疯半条命。
今晚值守的节级姓王,已从后院赶来。只见王节级草草套着衣衫,见面就是大礼下拜,诚惶诚恐道:“崔侯与女君大驾来临,不知有何差遣?”
这时监狱的长官还不叫典狱长,叫管营,狱中各监区的区长叫节级。四平监狱设有五个监区,每晚须有一位节级轮流值守,监房的钥匙也由他们保管。
一旁的狱卒忙小声提醒道:“节级,崔侯爷是来探望马太守的。”
王节级脸色一僵,不由暗叫糟糕。
沈砚见他脸色有异,顿时心下一惊,皱眉道:“省了虚礼,快取了钥匙带路。”
王节级只得起身,瞥了一眼崔岑又劝道:“女君不若留在此处,狱中难免污秽,怕是……”
沈砚的耐性越发不好了,打断道:“阿桃和小蛮留下。”
两人只得憋气应了。“风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