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沈砚正坐在几案前,案上已摊开一卷官吏的档案。这个没有表格不能一目了然的时代,查看卷宗真是件费劲的事。再加上隶书虽已盛行,但官籍档案是极重要的资料,行文就还是用了小篆书体。
沈砚扫了几眼,就打定主意明天叫人给她念着听。
见崔岑进来,她便合轴收拢起卷籍,主动问道:“侯爷和祖母相谈如何,她老人家支持吗?”
崔老太君虽是妇道人家,但历经三代,德高望重,极有分量。老人家深居简出,已是不大理事,不过家里有什么事总绕不过她去。崔岑将要捣鼓出的这番动静,以老太君阅历岂能察觉不到其中长远影响,若不事先和她通气求她坐镇,怕是要多受许多人肘制。
崔岑点头道:“四方馆积弊深厚,阻塞取才之道,不是长久之计,祖母也早有忧虑,她倒是赞成的。”
“那便再好不过了。”
直到入睡前,沈砚也没有问起范薇的事。她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崔岑只觉心里怪怪的。
等不来沈砚的垂询,反倒崔岑再三开解自己,才得以入眠。
……
卢慈入学的事,很快就有了眉目。燕京附近有许多书院,其中有不少博学之士坐镇,虽说招生都在开春里,但于崔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几番对比后,沈砚挑定了“白鹿书院”,派吴娘过去传话。
卢刚和孙老汉两家已经搬去新居。
那户恶邻也如愿以偿搬家了,只不过是搬去了南城墙根下那片贫民区。
沈砚猜的不错,木花巷原就是博陵崔氏的产业,其中居住大半是崔家奴仆。起初是有些人拖家带口,不堪重负,才被赐居在此处。老崔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遍布燕京,仆婢自然也不少,后来稍微混体面些的求个赏赐也住了进来,接上老娘和妻儿,若有空屋子还能接纳几个穷亲戚,也算混出头了!其优越感可想而知,对待外姓难免鼻孔朝天。
但那邻妇不料踢到沈砚这块铁板上,当天晚上就被收回宅院,赶出家门。
这一家老小又哭又喊,行李散落一地,动静大得四邻都出来看热闹。唯有那一同奚落过卢孙的邻居紧闭门扉,按着狂跳的心口,差点吓晕过去。
吴娘把书院的事做了交代并送上一套笔墨用具,卢刚不在家,卢妻方氏和卢慈千恩万谢。
少年郎挺起小胸膛,保证自己会勤学向上,不给沈女君丢脸。
吴娘又留下进学的束脩,好说歹说才得以脱身。
“娘子,方氏和刘氏已商量好了,”吴娘还带回一个消息,“她们也不会什么手艺,就说要开个早食摊子,卖些糕饼粥点,你看成吗?”
刘氏就是孙老汉的老妻,她们商量半天拿出这样的主意,沈砚也不奇怪。
她取出钱箱,拿了几张大额银票递给吴娘:“成啊,不拘做什么,她们有事做就心里安定,我们不要管太宽了,若指着她们比划反倒不美。此事不找你们侯爷了,我就一力拜托给你,你们几个商量着办,燕京虽是陌生之地,总要我们自己跑一跑才知道衙门朝哪儿开。”
吴娘和阿桃几人在太守府里时只做些服侍的事,没办过什么正经差事,卢氏两人也是乡野妇人,更没在外边和牛鬼蛇神打过交道。借着要开铺子这事,正好让她们都历练一番,办砸了不过是费些银钱,办成了却能叫她们多长见识。
否则为什么这世道都看男人脸色?
只因女人出门办个事都不知东南西北在哪,遇事不顶事。
吴娘接过银票,望着沈砚鼓励的笑容,心头一热:“奴婢尽力就是了。”
……
这几日功夫,四方馆里也有微风起兮。
不知从哪里流出的小道消息,说是崔侯有意在馆中擢拔才人,遣往涿县为官。
这些年,这样的消息,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吊得人心里痒痒,却往往不过是迷烟雾障,画饼充饥。
但与以往稍有不同的是,这则消息里牵扯到了崔岑。往常的流言怎样瞎传都不敢捎上他们侯爷,因崔侯极为不喜这些不实伎俩,抓到造谣传谣之人就是重罪严罚。所以这回竟是真有其事?
一时间众人都悄然关注起了涿县。
涿县的位置一面靠青山,一面靠绿水,离燕京大半日车程,清晨出发午后可至。治下三千户有上万人口,井然有序,算得一个大县。
涿县的文武长官也被扒了个底。见多数人是崔姓,或为崔氏姻亲,这结果叫馆中诸人既不吃惊,又不免丧气。一县官吏都系在裙带上,想来真去了任上也是唯唯诺诺,含糊度日而已。但留在四方馆,最体面的也不过出出卷子、开堂宣讲,一样囫囵度日。
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这回若是崔侯真在涿县空出职务,不管怎么说能摸到权位的边,也是极好的美事!
这日傍晚,一位中年男子拎着只泥封酒坛,去到四方馆侧后方的一片屋舍中,敲开一间小院。
敲门的人名叫赵丰德,神情落拓,颔下青茬不修,隐然有几分颓气。小院的主人名叫曹满,赵丰德和曹满都是四方馆取中坐馆之人,都住在馆舍中,时有来往。
曹满字无缺,今岁四十又二,祖籍廊坊甘泉,少时师从大儒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