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

沈砚伸出手，指尖触摸上它的纹理。它实在是美，如一位聘婷遗世的睡美人，沉静又细腻。它被妥帖珍藏于匣中，还不曾加予刀刻凿斧，沈砚都能想象到，若它有天苏醒来吹开石屑，旋动裙幅，必会绽放成一位绝世佳人……

钱师傅翘起的山羊胡和鼓励的眼神又闪过她眼前，“七娘子，老夫不会看走眼的。”

是吗，她以后还能有时间，一坐大半年来打磨它吗？她抚摸着这块庆贺她生辰的珍稀砚石，陷入沉思。

……

太守府，东边的客院。

崔岑又见到了两张熟面孔，小蛮和小莲。

再次在府里相见，就连爽利的小蛮也有些不安：“崔侯爷，使君派我们来做些洒扫杂务……”

实则，沈闵之早在城里水势抬头时就把她们二人接回了府，毕竟是崔侯点名要“接回去”的人，他也不敢让人有损伤。这回崔岑上门提亲，沈闵之依然派她们两个过来服侍，隐然就是默许她们将做为陪嫁侍女，所以就连原本暗自敷衍差事的小蛮，都有些怕了崔岑。

三次会面的缘分，倒叫小莲心生欢喜，眉眼忍不住带出些许喜色。

崔岑原本因沈砚拒不顺从而烦躁的心，见到她们，才想起当初为何会留下她们。

他心气稍平，挥手让人退下。

一旁的世仆崔糕见他家侯爷如此冷情，对两位小美人一个字也没有，不免有些讪讪：“来来，跟我来寻个地方住下罢，小蛮好像又长高了？”

“哪有，崔叔看错了罢。”小蛮小声嘀咕。

“不会看错，我的眼力可好了！”才十五六的女孩，再拔高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待屋里只剩林敢和钟意，林敢轻咳一声道：“侯爷，此事是否急了些，不若等去信问问老太君的意思？”

这事自然就是向沈家提亲的事，林敢虽也觉得沈砚是个不错人选，但看今天沈七娘子这脸色……他年纪一大把了，连孙子都有好几个了，觉得这婚嫁之事人家女娘不情不愿的也就算了，世间愿进崔家门的女子多得是，以他家侯爷的身份条件，只有他挑拣别人的份。

老太君南下前是嘱咐过留意有无合适的女子，但娶妻和侍妾完全不同，再慎重都不为过。

钟意也是不解，“七娘子为什么……”差点把那三个字说出来了，赶紧闭嘴。

崔岑眉间沉郁：“你问我，我问谁？”

他始终觉得沈砚“意欲十年后再生育”的因由十分古怪无理，也不愿叫别个人知晓。但除此之外，她言语间再没透露出别的缘由。不喜荣华富贵他可以理解，这世间多的是这样超脱潇洒之辈，不喜操持劳碌他也可以理解，但日后以她之尊又岂用事事躬亲？到底是为什么……

他竟然比不上那个庸碌无为的王晴川？

那日他们在食肆分开，他本该在第二日离去时向沈闵之提议将她渡到北地。他随便找个理由，沈闵之都推拒不得。

但无疑沈砚在外漂泊会耽误花期，她变成他的下属，他有责任为她推介良人。

说也奇怪，沈砚还在江南时，她的婚事他听着十分无所谓。但想象她到了北地，他第一个想到能安置她的人竟是自己。

几年后他若牵线，北地千里，她嫁给谁合适？

太原范家，荥阳郑家，阳泉王家，邢州郭家，益州李家……他想了一夜，一个一个排除。

以至于第二天离开礼宾馆，崔叔问她那两个香班侍女怎么办时，他对沈砚的安排还没头绪，哪有空搭理别个小毛头，随口道“过几天再说”。

崔叔就跑去传话，他听见了但没有阻止。

他辞别沈闵之时依然没有为沈砚开口，也许是那句“过几天再说”，给了他再想想的时间和借口。

也或许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还会回来。

不为别的，就因沈砚为他的招揽轻易放弃了王晴川，那是她亲自挑选的夫婿。这意味着他崔岑日后同样是这样无足轻重，也只是一个聊胜于无的选项。

这个寡情的女人，那一瞬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娶谁不是娶？

窗外的庭院是罡风过后紧急收拾出来的，略显仓促，庭中的海棠花全败了。

他的目光渐渐沉凝，不管如何，她未嫁，他未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也无需多浓烈的情情爱爱，她的才情适合这个位置，足矣。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