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轻推了一下吴娘,意思是让吴娘来说。
吴娘叹了口气:“七娘,你裙上的绦子系歪了,我帮你到里间重新打上可好?”
沈砚点头,率先走进房里。
她的起居寝间如她本人一般,收拾得很是古朴素净,除了案几上的小瓶里插着两支水仙,别无他饰。不过排窗外是青青盈盈的春日景色,倒不显沉闷。
吴娘不等她问,主动道:“不是什么要紧事,阿杏打听了几句,原是夫人发现灶房上有个采买中饱私囊,正在处置罢了。”
饶是吴娘放柔了声音,又是轻描淡写的模样,还是叫沈砚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立时开口,站了一会儿才道:“吴娘,你们既不想让我知道,方才为何要形露于色?”
吴娘语塞。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她咬了咬牙,为难道:“奴婢凡事也不愿瞒着娘子,只是怕叫你想起些不好的事来,府里确是抓到一个采买,那人是益阳派来的细作。”
那轻声细语的模样,似生怕会惊扰起那些已落定的尘埃。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沈砚已明白了李氏和吴娘几个的担忧。
这并不是风平浪静的世道,恰恰相反,此际遍地是游走的侠士和说客,这还是在明面上的。她眼前倏然浮现血腥的一幕——
十岁的小沈砚发着烧,迷迷糊糊去找李氏。谁也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谁也不曾料到她竟撞见一个女细作在沈太守的逼问下,忽地拔钗自尽,血溅当场。
女人还有余力连刺几下,尖尖的钗尾带起一串温热血珠,飞溅到了她小脸上。
她当晚就高烧昏迷,在极度不安中挣扎到半夜。万籁俱寂时,谁也不知道一个瞬息间沈七娘已换了个芯子。
沈砚醒来后,李氏极其紧张小女儿捡回一条命,再不敢叫沈闵之把这些事带到后院来。实则那回也是凑巧,沈太守才刚察觉到异样还来不及将人押回大狱,那烈性的细作便舍身取义了。
这回大约也只是羁押着等州狱来交接。李氏之所以让好声好气拦着沈砚,用意和吴娘是一样的,只怕刺激到她。
沈砚能理解,那些暴戾非亲眼见过,永远不能想象对心灵是怎样的冲击。
吴娘还跪坐在软垫上,眼神紧张地看着她。
沈砚缓了口气,安抚道:“吴娘不必担心我,这些年你都看在眼里,我不是那么容易受影响的人。”
沈砚微微露出的笑容,清净适意,眼睛望过来轻易就叫人信服了。吴娘一颗心这才落地:“如此才好,娘子万万忘了才好。”
沈砚点头,似是附议。
然而就像不曾见过的人无从想象那有多惊骇,见过的人也不可能再忘怀。即便吴娘已成可以信赖的臂膀,有些事仍不能告诉她。
“娘子,”阿杏的声音从门口一路进来,“后门来人通报,说是钱掌柜拉了一车石头,你看?”
“他竟亲自来了?”沈砚回神,叫吴娘起身同去,“定是送那方洮河石来的,走罢,我们去迎一迎。”
几人到了廊下穿绣鞋,沈瑄眼巴巴地也要跟去。
沈砚喜欢这些石头,沈瑄住在一处是知道的。她性子活泼,若叫她闷坐几个时辰看沈砚重复枯燥的刀工,那可太难熬了,但除此之外的事,她很乐意跟着沈砚折腾。
沈砚仍是淡淡的:“随你。”
得了允许,沈瑄乐不可吱,忙穿鞋跟上。
到了后角门,沈砚和钱掌柜应答了几句,便有健妇将石料搬上府里的小车。沈砚见钱掌柜的眼睛黏在那个乌木匣上,特地吩咐叫另载一车。
待与钱掌柜告别后,老顽童似的人忽又叫住她,“七娘子,老朽不会看走眼的!”
沈砚失笑:“师傅回见。”
……
三月的天,刚到傍晚酉时已然灰淡。沈砚换了件襦裙,叫阿桃挑上灯笼,要去到母亲李氏的屋里用饭。她的两个侍女里,阿桃性子沉静些,沈砚自己也是个闷声不响的,两人一块儿的时候足叫人以为沈七木讷无趣。
吴娘却不好到处和人说,我们七娘才不是这样的。
李氏年近四十,是个十分雍容富态的母亲,但做为太守夫人她真的太劳累了。沈砚去时,饭厅里的女婢正摆餐具,这时的世家大族还流行分餐制,那一套套的碗碟筷件摆开来,琳琅满目。李氏在里屋,与人吩咐着几天后社日祭祀农事的安排。
沈砚做不来依偎撒娇状,只向李氏问安。
李氏招手让她近前,问道:“蕤蕤日间去无忧寺,可曾为自己上柱香?”
“蕤蕤”是沈砚的小字,因她生在五月里,五月在古语里也叫蕤月。往常就连李氏也很少这样称呼她,沈砚垂眸道:“不曾,母亲知道的,我不大信这些。”
时人笃信佛教,沈砚却是个异类。她可以逛寺庙代李氏上香,自己却不肯配那开光的佛件,也不信菩萨和佛法,游玩归游玩,信仰归信仰。
她这样坦荡,反叫她爹觉得她有禅性,叫李氏也不再强迫她。
“你便是再犟,为自己请柱姻缘香也是该的,”李氏望着姿容姝丽的小女儿,感叹道,“再过两月你就及笄长大,这婚事也该预备起来了。”
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