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那位方士却说,这不是邪物,而是一件清圣之物。”小太监小声说道。
“他说,那件无名碑本属于一位鬼神,供奉无名碑的家族作恶多端、犯下滔天罪过,他们供奉无名碑是为了满足自身私欲,最终惨死不过是因果反噬。”
这转折不仅出乎大公主的意料,就连原本有些不上心的望凝青都偏头望来:“然后?”
“阚天监自然不信。”小太监理所当然地道,“于是方士拿着一个八卦盘在城中来回走了两圈,在城郊外找到了一处坟墓,墓旁有一棵老树。”
“他说:‘此处便是供奉无名碑的旧家故址,其罪皆存于此’。阚天监的人不信,但城中看热闹的百姓多,便有人自告奋勇地去挖,谁料——”
小太监的声音低弱了下去,细得宛如耳语:“那是一棵烂心木,往下刨,刨得深了,根底下全是未足月的婴孩的尸骨……”
青天白日,阴风自生。卫朱曦倒抽一口冷气,作为同样在凤凰木下苏生的人,卫朱曦比谁都清楚,婴孩的尸骨与阴邪之木的结合会酝酿出怎样的祸根。
与其说是供奉,倒不如说是献祭。即便“无名碑”真的属于善神,在经历了这样的污浊后也会彻底化为邪物。
“那位方士可有祓除无名碑中的妖物?”卫朱曦连连追问道。
“不,方士净化了其余两件物品,但却没动那块无名碑。”
“为什么?因为不愿招惹鬼神吗?”
“并非如此。”小太监困惑道,“方士说鬼神与婴魂皆不在碑中,魂灵成虫,寄身之木又是烂心木,那鬼神许是和婴孩一同堕落成了虫的样子。”
……
又一次,方知欢趁着柳袅袅不在,前来将军府代替殷唯向殷父“尽孝”。
方知欢向来都是很有耐心的人,更何况她频繁出入将军府也是给人传达殷家兄弟分家不离心的错觉,贵族圈子里的人看在殷将军的面子上便不会小觑了他们。而她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说几句好听话、动动嘴皮子,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自从方知欢被柳袅袅毫不留情地下了几次脸面之后,她再次前来将军府拜访殷父都会刻意挑柳袅袅入宫的时段,眼下她还是要绕着柳袅袅走。
不过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方知欢这般宽慰自己。且让她再猖狂几年,等到殷泽战死,一介寡妇还不是任由她揉圆戳扁?
心中阴郁的藤蔓肆意横生,方知欢跨过门槛,却听见一个嫩嫩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背诵着《中庸》。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嗓音有些稚弱,吐气也有些后继无力,但那婴孩的声音的确是完整而又流畅地将书文一一念诵了下来。
方知欢心中诧异,谁家的孩子这般聪慧?她悄声走近,探头朝窗户内望去,却见殷父正躺在摇椅上,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殷父伴随着膝上男孩的念书声摇头晃脑,神色欢欣有饱含惊叹。反观那孩子却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不骄不躁的模样看得人分外心怜。
两岁的孩子话都不一定能说清楚,但男孩却念完了整本《中庸》。喜得殷父满口“乖孙”,将男孩举高哈哈大笑:“南木将来必定高中!”
南木,柳南木。方知欢也沉浸在无言的动容和惊愕之中,为了拉拢人心,她背熟了殷家上下所有家仆下人的名讳,自然知道柳南木为何人。
这个名为柳南木的男孩便是柳袅袅的养子——方知欢曾经嘲笑过柳袅袅的不知好歹,提前给自己的孩子培养一个争夺家产的对手。但是现在方知欢却忍不住咬牙切齿,暗叹柳袅袅为何如此好命,就连随手收留的养子都如此才华横溢。若无仲永之伤,柳南木只怕是未来可期。
想到这,方知欢就不由得在心中默念“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但看柳南木那副不卑不亢、沉稳自若的样子,方知欢也知道这不过是自讨没趣。
她心里有恨,想到被自己狠心丢掉的孩子,一时又怨又憎。
“对了,我听说柳袅袅性情冷淡,对这个孩子并不热络。”方知欢想到自己从侍女口中打听到的消息,一时计上心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未定性,若对他好一些,他定然也会亲近于我。”
而反观柳袅袅呢?她对这个孩子如此冷淡,向来心里也是不喜的。或许是为了好名声才收养这个孩子,但看见孩子同她亲近,她心里定然不痛快。
柳袅袅不痛快了,方知欢便畅快了。而柳袅袅越是讨厌、疏远这个孩子,方知欢就越是有可乘之机。
还有什么比从柳袅袅的手中抢走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更令人兴奋的呢?方知欢轻轻勾起唇角,禁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