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想起来渗人,我们也就搬走了。现在这些房子都是租来卖去的,一个楼里全是生人。你自己小心点。有麻烦事也可以跟店里说。”
“……好。”
听到店主这样叮嘱,哪怕只是不要钱的客套话,蔡绩也觉得自己应当有所表示。然而,从小到大他都不是那种会说漂亮话的人,更没有接受长辈关怀的经验。应该说点什么呢?如果说自己很高兴对方家里平安,那未免有点太肉麻了,既没有实际作用,又显得自作多情。要是想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自己也是个近乎一无所有的人。一阵苦思之后,他只能迟疑着问“那个人赔钱了吗?”
“什么钱?”
“就是把居民楼当化学仓库的人,把你们一层楼的人都毒倒了,应该是可以向他索赔的吧?至少医药费应该是他来出。”
他有些没底气地说完最后一句,看见店主没有反应,心里突然觉得后悔。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要是能讨到钱,自然早就已经讨到了,难道还需要他来教吗?如果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拿不到赔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解决,就像爱戳短处的家伙似的惹人生厌。
店主什么话也没说,视线虽然依旧专注地看着蔡绩,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信号,如同是一面徒有四壁而内里无人的空屋。蔡绩呆呆地看着那张脸孔,突然觉得自己仍在梦里。
然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店主又说“现在这些房子都是租来卖去的,一个楼里全是生人。你自己小心点。有麻烦事也可以和店里说。”
说完这段和一分钟前一模一样的叮嘱,
店主像是看不见蔡绩的表情,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蔡绩叫了他一声,他又回过头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听觉问题。
“怎么了?”
“那个拿民居做仓库的人……”
“好像是没抢救过来死了。”店主说,脸上带着一点点难以理解的笑意,令人觉得他自己也正为说出口的话而困惑。
看到他这副样子,心怀忐忑的蔡绩也不方便再问什么。自那以后又过去了几天,梦魇的症状依旧没有缓解。他按照店主提醒的去观察邻居,并没有哪家住户显得特别奇怪。问了同租的一对情侣,他们也从来没有梦魇的问题。
到了这种境况,如果不归因为某种疾病,恐怕就只能求诸于超自然力量了。相比之下,他倒宁愿是房子的风水有问题,而不是自己有某种严重的毛病,那样最多也就是搬家的问题。可是,就算真的有风水或闹鬼之类的事情,也不该只影响他一个。
要说他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也只有去寻找小刍的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虽然那个晚上和梦魇症状出现的时候已经相隔数月,可是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或许自己身上早就已经发生了某种坏事,做噩梦只不过是情况恶化到某个阶段的结果而已。
心中产生这种念头以后,他做的梦也随之生出了变化长着银鳞的楼厦、海边饮水的巨鹤与湿雾弥漫的砾石路都不再出现了,梦中的自己总是在走向一片深黑的塔林。
细长的塔影升往极高处,即便仰断头颈也看不见顶端。不知是拂晓还是黄昏的天空,是映照着霜雪微光的灰黑色。自塔的后方,万丈霞光迸射而出,正缓慢地呈扇形舒展开来。那种艳曜的色彩,不仅在视觉上如火焰般夺目,甚至连皮肤也能清晰感觉到自霞光中散发出的热力。那如火烧般的是日出前的朝霞?还是夜幕前的晚霞?
答案就在那个地方。这一切都是为了去往那个地方。然而,每次他想要向黑塔接近时,总是被湖水拦住去路。湖水如整块打磨过后的深绿玉石,凝固到了连一丝波澜都看不见的地步。
要不要试试游过去呢?他每次都这么想。可是每次走近水面时,又会无端感到恐惧。
想要去黑塔,害怕靠近湖水,两种情绪都不断涨高,直到自己痛苦不堪地惊醒过来为止。
旧船厂——伴随着梦的深入,这个一度被忘记的字眼又回到了他的记忆中。但是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依然还很模糊,他只是依稀明白那里就是梦魇中所见的黑塔林立、霞光浸染之地。是在梦中他屡次想去却被湖水所拦的地方。
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从梦里醒来时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梦中的自己却觉得这种渴望是理所当然的。
旧船厂的地址是洞云路206号,在遗弃的旧公业园的某座湖边。那里就是小刍最后去过的地方。
还有那个站在湖边的男人。虽然对方的面貌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但这个人绝对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像小刍也真实存在过。
随着往事的忆起,梦境也再变得越来越具体,其强烈的真实感几乎要超越现实。有好几次,他明明没有睡着,只不过是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竟然又在恍惚间走在了去往黑塔的道路上。
湖风湿柔地拍打脸颊,霞光释放的阵阵热气也随风涌来。令他觉得这个地点比自己日常生活的城市还要真切。
他一次次无助地扫视湖面,想找到从湖面通过的道路。必须从湖面上走,因为绕路是不会有结果的,这个印象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使他连想也不往这方面想。可湖面上并没有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