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震惊还是痛苦,反正叫他开心了起来。“我看报告上的意思是要先找机构?需要这么早就开始吗?不能找我们自己的法务先看看?”
祢勃向他解释这其中的必要性。他所说的内容其实不过是把报告里的分析复述了一遍,又强调他们自己的法务部在账目整顿和企业改制方面是多么无用。他们是负责跟客户或友商打官司的,简直就是隔行如隔山。罗彬瀚不觉得意外,他只不过要挑这个话头,好接着一项一项地问数据:关联交易的数字怎么会变得这么多?为什么现有的加盟酒店收入确认时点必须往后改?投资公司运作的金融资产估值为什么正在往低里调整?报告期内的月度采购费用波动大点又有什么不妥?
他每提出一个问题,三位专业人士就得轮番上阵跟他解释,从最基础的法规准则一直到最新发布的政策调整。他们是在尽量让对外的数字好看,可谨慎性上起码也要说得过去。说到费用入账的规范性时泠蕃激动得根本停不下来,只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市场部。祢勃与王霁升一起把她按住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地谈起人手问题。罗彬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顾勤奋地敲打键盘,整理他们说过的要点。这活儿其实不该他自己干的,他顺手又在文档上补充:叫陆津给他找个能做会议纪要的助理来。
“辛苦,辛苦,”他笑眯眯地说,“真是麻烦三位老师了。”
对面三人以极大的克制同他客套了一番。摆在会议室桌上的瓶装矿泉水已经全被喝完了。在这漫长的三个小时里他们备受文盲兼法盲老板的折磨,还有当年市场部混乱的发票管理所导致的深刻积怨。为了不让总会计师在这个年龄段上愤而离职,罗彬瀚开始信口开河地允诺要增加人手。当然要加!他信誓旦旦地说。像理账和改制这样重大的事,增加的工作量绝不是现有团队能应付的,他会立刻去向综合管理部要求制定招聘计划——不过南明光会不会当真就跟他没关系了。有多少财务部的段子都是他从南明光那儿听来的啊。
“我们得先找哪些机构?”他趁着泠蕃脸色稍缓时问,“律师?评估师?审计?”
相比起财务数据,这个问题不算敏感。他们笼统地谈了几种选择,财务部里不缺有这方面门路的人,罗彬瀚自己也信得过泠蕃的推荐(她可是在财务室里对南明光摆了十几年臭脸啊),不过像这样的事情终究得在董事会层面上过一过,所以也没什么能立刻操办起来的。最后罗彬瀚终于把这财务部的三人组放生了,并且提醒他们这周之内还要就费用的规范性问题再开几个小会,琢磨琢磨整顿方案,再理理过去几年的账目。说完这句话他马上就抱着电脑开溜,以免被总会计师刺死在会议室里。
他步履如风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血红的夕阳已经落到一栋栋高层办公楼中间。无数扇落地窗如同细密的鳞片,其上倒映出支离破碎的天空。罗彬瀚望着这一幕,想起失踪多日的莫莫罗来。他拉上窗帘,埋头整理下午所做的记录,逐条研究财务部给出的答复,再查找对应的法规准则与同业数据,粗略估算这些调整究竟要花费多少成本。
这种估计无疑是极不准确的,但他至少得给南明光一个程序上的交代,把财务部觉得重要的问题提上去。他专心致志地敲打键盘,只想在下班前忘掉除此以外的所有杂事,可等他终于搞完这一切时,却发现窗外彻底黑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他赶紧给俞晓绒打了个电话,问问她是否已经吃过晚饭。从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电视声,俞晓绒显然是度过了极其悠闲的居家一日,正躺在沙发上跟菲娜一起享用外卖。她被城市生活驯化腐蚀的速度实在令人心痛。
“可别一个人出门乱跑。”罗彬瀚叮嘱道,“有陌生人敲门就先给我打电话。”
“加你的班去吧。”俞晓绒说,嘴里不知在咀嚼些什么。罗彬瀚不无幽怨地挂了电话,开始沉思他这一天究竟都做了什么。似乎都是正事,又似乎都毫无意义。他又开始强烈地想找周雨聊一聊,想要回到那种脱离凡尘自说自话的氛围里。他从包里掏出那个陪伴多时的银质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摁动,凝视着红花的熄灭与复现。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去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