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光笑了,他自己也笑了。“一个学医的怎么跟我争?”
“也未必只有这一个。”
南明光也许知道点什么,罗彬瀚忍不住想,也许只是想刺激刺激自己,就像把齐妮娜与陆津放进一个笼子里去。南明光的确挺喜欢他,可那究竟是对子侄晚辈的喜爱更多,还是对一只优良斗犬的喜爱更多,他始终掂量不出来。不过南明光一定会拿他和某人去比较,从相似的地方与不同的地方,就像他也会比较俞晓绒和她妈妈的差异。
“你的手还是放得太松了。”南明光说,“想得太多,准备得太少。”
“还有人说该拿鞭子抽着我走呢。”罗彬瀚说。南明光差点就要放声大笑了,但这时齐妮娜抱着一堆文件走了进来。
南明光一边签字,一边叫她让另外几个行政主管去茶室里坐坐。他们在那儿跟罗彬瀚正式地碰了头,过一过必要的礼仪程序。其中有两个已经是老资格了,恐怕正被南明光策划着送走。罗彬瀚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沏茶,还说了几个关于非洲旅行的笑话。中午时他又继续陪南明光出去吃饭,还捎上了齐妮娜与陆津。
“小罗总去非洲旅游了?”齐妮娜笑着问。整个上午以来,她是第六个问这句话的人。罗彬瀚已经习惯了,并且养出了一套标准的回应流程。“是啊!”他说,“去玩得有点久,底下都说我跟人私奔了。”
“你要是真带个对象回来倒也好。”南明光说,“咱们算是在非洲办成了一个大项目。”
“我不好抢在韵琼姐前头吧?”罗彬瀚替他点烟,“她要是从法国带回来一个该怎么说?”
南明光挥手把他赶开。所有人都开始笑。饭局上都是熟人,没谈多少工作的事,只好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闲话:齐妮娜有个五岁的孩子,目前正由家里的老人带着;陆津的女朋友在读化学专业研究生,可却碰到一个很难伺候的导师;南明光又有一个朋友进了重症监护室,是因为特发性肺纤维化。
他们的话题已经远离了非洲,再安全不过。罗彬瀚便开始抽空偷瞄手机,想看看周雨或莫莫罗是否可能在线,南明光突然转头对他说:“听说你妹妹来了?”
“啊?”罗彬瀚说,“噢……对,来我们这儿玩几天。”
“不带她出来见个面?”
这倒是个罗彬瀚从没预料过的问题。它完全跨越了他多重生活之间的藩篱,简直就像荆璜在问他今天的股市表现如何。罗彬瀚不由停顿了两秒,然后才摆出笑容:“她比较内向。”
“怎么?害怕见生人?”
“她可胆小了!”罗彬瀚说,“中文也懂不了几句,看见外人就直往我身后躲,一天到晚不肯出门。”
“小罗总还有个妹妹呀?”齐妮娜说。她的语气就像顺口一问,不过罗彬瀚估计她对罗骄天的事早就一清二楚。
“一直住在国外呢。”他继续唉声叹气地说,“刚生了场大病,身体不大好,她妈妈让她休学来我这儿散散心。”
没有人对他的话表示质疑。罗彬瀚估计他们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位忧郁、病弱、沉默寡言的异国少女,从来不会在工作日早晨七点半咒骂亲哥。他总算是在这顿饭局里得到了一点小小的乐趣,好去面对一个更漫长的下午。饭局结束以后,他先在办公楼外吸了根烟,做做心理准备,然后才进电梯去了财务部的楼层,开始着手处理那份财务评估报告的事。
和这事关系最密切的内审部门主管姓祢,也干了好些年,只是罗彬瀚没怎么打过交道。他倒是熟悉他们的财务总监和总会计师。总会计师是个不可不提的女人,大约有五十岁了,寒暄客套时敷衍得不行,从没给过罗彬瀚好脸。罗彬瀚曾因不信邪而去问南明光,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受到不公正待遇。真相很叫人着迷,那就是泠蕃对谁都是这个臭脸,连南明光也逃不过。她仿佛就是整个财务部门对薪资与账目的怨气的具象化身。当着她的面时,手下们会喊她“泠老师”,可背地里的绰号是人尽皆知的。罗彬瀚坚信一定有人不小心在她面前叫错过。
“冷老师,”罗彬瀚笑容满面地说,刻意模糊了第一个字的发音,“好久不见呀!”
他热情地要去跟对方握手,总会计师的表情就好像快要上断头台。财务总监王霁升与内审经理祢勃是两个戴着厚重眼镜的中年男人,比她的社交属性要强点,不过也强得有限。照罗彬瀚的看法,全公司的社恐人士都已经塞进这个部门里了。王霁升之所以能坐上财务总监的位子,搞不好就是因为他是这个部门里唯一能在敬酒时把祝酒词说利索的。
跟这三个人过礼数既简单又有娱乐性,罗彬瀚表现得越热情,他们就回应得越警惕。当罗彬瀚请他们一起来开个小会时,泠蕃简直恨不能把他从键盘声狂响的财务室里赶出去。祢勃倒是要比她反应得好点,毕竟那份评估报告是以他的名义交上去的。而当罗彬瀚在他的笔记本上打开年度财务报告、财务整顿评估报告,以及他自己批注的疑难备忘录时,他们三个看上去都有点茫然。不是因为他罗列出来的那些数字问题,而是因为这些问题竟然是他在提。
“南总的意思是让我来对接财务整顿的事。”罗彬瀚解释道。对面三个人的表情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