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巴仔细检查着姬寻的状态。它把手按在对方的耳边,黑菌细线般钻进耳道。姬寻的眼睛很快恢复了焦距。他清晰而平静地朝妥巴看了一眼。
“正看着我的人是谁?”妥巴问道,“是那个终结灾厄之家的暴徒吗?是那个向不老者发动战争的疯子吗?”
姬寻没有说话。
“那个潜进城里的强盗醒了吗?”妥巴又问,“还是说仍是咱们家里的好医师?”
这一次姬寻微微动了动眼皮。他微笑着推开妥巴,把桌上的书合起来。
“触发器对记忆的修复需要一点缓冲。”他说,“不过,安排那出戏是在浪费时间。”
“那难道不是出好节目吗?”妥巴反问道,“不然我还能在这该死的地方做什么?给房间换换家具和装潢?给你的好弟弟换身衣服?”
它开始在整个房间里踱步,随手抓起一个空杯,发现里头没有一滴水,便无趣地将它丢出窗外。姬寻将手伸向抽屉,从那里取出一个新的杯子。他摇晃杯身,从杯底冒出一股甘泉,冰块在里头哐当作响。
他把饮料递给妥巴,看着它一口饮尽。“今天我们也通过了问答。”他说,“或许明天我们能通过计算中心的检测。”
“你昨天也这么说。”
“我们可能会在任何一天找到破解方法。”
“但愿。”妥巴慢吞吞地说。
它的语调里暗示着自己的不满,姬寻没有漏过去。但他仍然平静地伸出手,让高处架子上的一本书飞落到他掌中。在翻阅书页时他说:“今天我会出门一次。”
“去找一个新的受害者?”
“准确来说,”姬寻答道,“我是在找一个变革者。”
妥巴把它的罩衣掀开了一点。它那由菌落组成的头部天然呈现出一种嘲笑似的狰狞神情。外来暴徒的修正手术没能将它完全复原,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连这样的表情也难以呈现。
“得了,好医师。”它说,“我俩可都是变革者呢。瞧瞧他们是怎么折腾我的。我亲爱的母亲对我干的好事。他们不过尝了万分之一的甜头,就愿意为它做任何事。你还指望住在这城里的人做什么呢?”
“我们已碰到很多有意向的人。”
“一些贪图新鲜的人。”妥巴讥笑道,“你还把他们都害死了。千万年来,这都市里没出现过比你更致命的疾病。”
姬寻对它的话置若罔闻。
“不管怎样,”妥巴继续说,“这对我们的计划是有益的。你让他们产生离开的想法,让他们在问答时要么撒谎,要么就只能大逆不道。然后那玩意儿——”
它指了指天花板,继续叽叽咕咕地笑。
“——那玩意儿落下来。”它说,”再拿高压水枪把地板喷干净。你们管这叫做重置。再见了,旧伦拉。再见了,旧亚比。还有可怜的维,我记着单是他一个就被你杀了三百多次……”
“他有更多倾向性。”姬寻回答。
“是啊,是啊。”妥巴好似赞叹地说,“每一个他,每次都被你欺骗。你一点也不觉得歉意?好医师,你这在圣城里夜游的魔鬼,你这不得好死的下贱畜生。你走到哪儿就死到哪儿。甚至于一个人死了,你也不放过他们。他们刚被重做,你就潜进他们的前厅盗窃婴儿。你也只有那个时候能得手了。就像你说的——婴儿是能通过检定的额外质量,它们也没有逃亡或泄密的意识。你把他们往外头乱撒,这叫什么来着?那个飘在海上的玩意儿。对,我想那个词是漂流瓶。你这令人作呕的屠夫,以为这样能把帮手引来。可是我们现在如何?毫无进展。好医师,总有一天我会在你的骨灰上狠狠撒尿。”
它冷冷地把空杯子扔出窗户。随着它盛怒的喘气,菌毯在木质地板上蔓延。一股恶臭很快弥扬起来。
姬寻平淡地拉开抽屉。他从那狭小空间里拿出一管试剂,倾倒在黑菌蔓生的地方。妥巴发出恼怒的尖叫。地上的菌毯被酸性腐蚀了,只剩下冒着白烟的残渣。
“耐心。”姬寻说。他的声音变得和失忆时一样稳定平静。紧接着他把试管也丢出窗户,自顾自地坐在桌前沉吟着。妥巴恶毒地注视着它这位冷血搭档,但它没采取任何行动。
“我希望你在想些对我们有用的事。”它低语道,“不然,也许哪天你会发现自己睡过了午夜。等你走进前厅时天花板会掉下来,你也会和其他人,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样,被高压水枪冲得干干净净。那对其他人可不是件大好事?或者,我给你安排个别的死法。你可以在逃亡途中被抓住,进伦理之家做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你的理解有误。”姬寻回答道,“那不是伦理之家运作的原理。但我的确在考虑一件和我们息息相关的事。”
“逃亡路线?”
“因果次序。”
姬寻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同往常的神态,在妥巴看来,那几乎像是忧虑。
“我们使用了一套叙事来通过问答。”他解释说,“我已尽量使它能被消解,但我仍怀疑那会否影响更为广阔的现实逻辑。”
“你说的一切都在改变这屋子。”
“我指的是城外。”
“那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