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永(四)(1 / 2)

第36章聂永(四)

“一一所以这伤,真是你自己划的。”

这并不奇怪。

自古以来,早便有帝王猜忌,臣子自污的例子。但那些名臣良将,皆是在功成名就后,意欲保全自身,安享晚年。那些皇帝,也皆是在伟业既成后,猜疑已生时,才会迫使臣属选择这样特殊的一条路。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卫崇领兵进京,一心救“主”,又如何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与前人不同的是,如今的形势,既不能算功成名就,万事无虞,更不能算剑拔弩张,君臣不和。或者说,更相反,他正是要再进一步,要谋取徐鸯的信任,要与她一同收复这山河。

为此,才会自伤。

若是只当个权臣,好比那朱津,就算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会有人在乎他脸上究竟有几道疤,是否破了相。

那么他这自伤,只有一个答案一一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徐鸯会忌惮他。甚至知道徐鸯忌惮他的原因。

徐温以女替太子逃亡,此事虽不体面,但毕竞是情势所迫。若是卫崇成功掌控了京中局势,成功夺权,未尝不能将当年的密辛大白于天下,回到这御座之上。可要是他在战事中伤了脸,纵使伤得不深,疤痕毕竟无法真正消去,那些怙顽不俊的帝党当然不会承认这样一个脸上有道疤的“真天子”。

自古以来,既然是天子,当然应是仪表堂堂,龙章凤姿的。

卫崇是主动断绝了这条回到皇位上的路。

他当然不是傻子,他在扬州历练了那么久,见过的人世比徐鸯多多了,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他明白徐鸯的猜忌,也接纳了,无一句怨言,甚至还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前路斩断,把自己剖开给徐鸯看。

多么贴心的一条好狗。

徐鸯本该庆幸。

她也的确庆幸过。

在二人头回见面时,她从众人当中回头,仰头望向这个救她与水火的人,天边微光落在卫崇脸庞,而她却只看得见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伤口。

就好似裂缝,若不发觉还好,只要发觉了,每每想起来,它便会变大一些,直到爬满她的心房。伤口愈合了,可心中的嫌隙却更大了。

她也说不清这浅浅的一道疤究竞为何一直被她记挂在心间,并且随着卫崇的真情流露,随着二人之间关系变得异样,这疤也愈加深刻,时不时便要刺痛她一下,让她的情绪也变得又酸又胀。

这样的感触,于她而言,当然是全然陌生的。并且唯独在这酒气纷扬的夜里,晚风微凉,这些感触才会终于跳脱出这名为权柄的囹圄,坦诚一回。也许是因此,温情被迫撕开,什么君圣臣贤,如鱼得水的表象也短暂地沉入水底,露出本不能得见天日的,并不纯粹而夹杂着恨与谎的原貌。

即使他们紧/密地相拥着,可是,大抵是穿着厚重的官袍的缘故,徐鸯很难再感受到卫崇身上的一丝暖意。她安静地打了个寒战。

卫崇下意识地又把她拥得紧了些,然后终于咬牙,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

“……就是往自己身上割一百刀,一千刀,臣也愿意。"他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顿了顿,又郑重地重新说了一遍,

“只要是为了陛下欢心。”

说着,他侧过头来,抵住她柔弱无骨的指节,轻柔而虔敬地落下许多细碎的吻。

他的动作实在太轻,又轻又密,像是什么羽毛落下,吻得她心里也痒痒的,徐鸯不禁又缩了缩手指,但心头又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开心。

这样表忠心的话,从小到大,她在朱津那不知听了几个箩筐,合该不会动容才对。

但是这回,她没有抗拒,甚至卫崇也像是打定主意,早便知晓她不会抗拒似的一一

哪怕算无遗策,又怎么能算明白自己的心?或许卫崇虽然愚钝,莽撞,但他那如野兽一般的直觉,其实比她还先循着她的心找到依仗,明白她内心里那从未示人的柔软。至少这回,卫崇也学会了克制。但也许正是因为他格外地小心,这样细碎的吻……

一下,一下,徐鸯也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都怪冬夜太寂静,却非殿太冷清,连风也屏气累息,所以这一下一下随卫崇亲吻而跳动的心声光明正大地浮出水面,变得喧嚣,撩动人的心神。

半响,徐鸯终于止住自己的心绪,那一面把手收回,一面别开头去,刻意地岔开话题。

………朕有些冷了。”

当然会冷,她大开着窗栅,只着一件大/开的寝衣。先前若不是喝着小酒,她早该钻进被衾里取暖了。但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藏着什么未竟之意。只是终于找到时机,把玉杯又搁回窗边,再回头,瞧见卫崇也是猛然从那情绪中挣脱,难得羞赧地咳了一声,挠挠头,与她一样生/涩地试图转圜。“不如……不如把窗户关上吧。冬日里天寒。”“都已经到早春了,何来'冬日'?况且殿里又没燃烛火,再不开窗,好教老鼠进来偷吃么?”

徐鸯不客气地驳了,又抬眼去瞧他,瞧了一会,突然起意似的,露出个浮泛的笑来,

“…不如你把这外袍换给朕吧。”

她一面有些狡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