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这永乐宫之中,那夜朱津所谋划的宫变似乎没留下什么印记,宫人里,该浇花扫叶的,该护卫宫禁的,皆照旧勤勤恳恳地忙碌着。
冬日里,寒风萧索,枝叶凋零,这宫里也少了几分生气似的,仿佛那石雕一般。一个一个地刻画着这些宫中栩栩如生的身影,虽透着一种千万年不能移的古朴,却也是没甚颜色,除却零星两三支寒梅,满目尽是单调的萧墙。
唯有那宫内白日里仍燃着的烛火,还有大军回朝,那马蹄声、行军声与漫天火光才终于注入了些许生气,唤醒了这一整个宫室。
宫人之中,有人紧张,有人欢欣,奔跑着去禀告太后,但这些人大都被这样近在咫尺的战争与宫变所震慑——章德殿那些死于朱津之手的宫人的血都还未清洗过,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听闻卫崇携天子回宫,大抵只有太后本人是松了口气的。
她虽扶着皇帝与朱津对峙十年,其实也许久不曾出过这永乐宫了,平日里韬光养晦,但听闻此消息,倒主动唤了人来,打点精神,带着一众宫人去往章德殿。
正好与刚回宫的徐鸯撞上。
这边徐鸯的御驾才落下,那边太后也刚从宫道行来,下了辇驾,这三人就这么在章德殿前碰了面。
徐鸯默声,把眼去瞧卫崇的反应,卫崇呢,与其母十年未见,虽随着徐鸯一齐下马,那目光自是如炬一般地落在徐太后的身上。
毕竟母子连心。
但徐太后的目光,却是从卫崇身上蜻蜓点水,一掠而过,仿佛与他并不相识,甚至没有认出面前此人就是如今手握京师的卫崇。
她上前,先扶稳了徐鸯。
就在三人都默契地未出声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斜里冒了出来。
“陛下!”
这声音还未落,紧接着,便是一个燕子一般灵动的身影,从徐太后身后的宫人里飞了出来,翩然落至徐鸯的身侧,几欲扑进她的怀中。
是个宫装女子。
只是此刻这女子未施粉黛,鬓乱钗横,想来也是受此离乱之苦,为天子忧心多日,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此等逾矩之事。
若不是有徐太后扶着,徐鸯恐怕就被这看似轻柔的一扑给撞得趔趄了。
但这毕竟也是她还宫之时,劫后余生,不提她自己也不忍心责备,就说这殿前,将士兵马,都瞧着呢,她也不愿在这样的场合落人的脸面。
徐鸯叹了口气,扶起那泪眼连连的宫妃,无意间与卫崇四目相对。
却见卫崇却是四目圆瞪,一时惊诧,全然没了方才救徐鸯回京那一路上有些自得的闲适与恭敬,似乎徐鸯再瞧他一眼,便有什么质问要脱口而出!
——然而他又有什么话能问?有什么立场能质询的呢?!
若不是他面色实在太露骨,若不是徐鸯自问还对他有几分了解,恐怕还会以为这一幕不过是一时紧张下的误断。
但她知道不是。
见了他的神情,连徐鸯心头也莫名一跳。
她一时忘了应答,就这么握着宫妃的手,又与卫崇对视了片刻,才猛然回神,有些刻意地挪开视线。
手心出了些汗。
好在徐太后大抵也有所察觉,用半个身子挡住了卫崇的视线,轻斥了一声:“大惊小怪,皇帝这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站着么,哪里又需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好教人笑话?”
那宫妃自是连连称是。
又转头,对着徐鸯道:“……也是哀家的主意,怕城破时,朱津鱼死网破,便把南宫里的人都叫来了,万一出事,总归是有个照应。”
徐鸯听着那些话,明白徐太后这是在安她的心,也克制住了思绪,反握住徐太后的手,暗暗同她点了点头。
只有二人能瞧见的间隙之中,徐太后的目光凝了凝,似是放下心来了,才转过头。
——此时,这对母子才终于四目相对了。
卫崇方才略显失落的脸又蓦地亮了起来。
徐鸯冷眼看着,终于感到方才莫名紧张的心又平静了下来。
倒不是她有如此厌恶卫崇,更不是她与太后有什么龃龉,不过是十年匆匆而过,她与亲父反目成仇,徐温如今尸骨未寒,可同是十年隔阂,这对天家母子倒是一如既往地温情脉脉,母子情深。
放常人处,也不免齿冷,何况是徐鸯。
但徐太后却不是要同卫崇叙话,而是一眨眼,便扫过卫崇身后那些精兵良将,尔后沉声喝问:
“这章德殿何时成了闹市口了?哀家侄儿一人送陛下回宫也就罢了——”
说罢,意有所指地看向卫崇,轻斥道:“荒唐,竟带重兵进宫,你当真是昏了头了!”
卫崇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瞧。
果然,方才二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城外的逢珪身上。连徐鸯也不曾注意到,身后跟着的是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
与朱津不同,卫崇这行事,虽算得上粗中有细,却实在是有些粗了——
十年离乱,他竟还当北宫是他自己的宫室呢,进出一点不顾忌。
哪怕彼时朱津要进北宫,也得找个正经由头,他倒好,什么理由也不给,命人守好宫门,便从宫道一路,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