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回宫的马车都已备好,持刀警戒的侍卫也在大门处恭候着,而景帝却忽然托辞疲累,要在沈府多歇一晚。
沈星溯也因此多活了一晚。
可知晓其中内情的李氏却生不出一点喜意。
她直直地看着面前梳妆的人,开口又问了一遍,“你可想好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不值得你做出如此牺牲。”
景帝年近半百,虽体力每况愈下,可他这两年临幸过的女子却日渐增多。等一两日的新鲜劲过了,景帝大多随意给她们一个位分后就再也置之不理,这些女子大好的年华也只能日日凭窗盼望,目睹自己娇嫩的容颜逐渐衰败。
零星的几个女子仰仗着家世与手段也能混个嫔位乃至妃位,可若不能及早诞下皇子傍身,再高的位分也不过是表面风光。
与李氏的焦灼不安相比,对镜描眉的阮宁蕙则显得尤为平静,手不颤不晃,须臾间,落了黛眉,衬得双瞳剪水,媚眼如丝。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顺手将发髻间的珠钗扶稳了,缓缓道:“表哥遭逢此难,我怎会视而不见,太太您不必再劝我,个中道理我十分明白,只是今生无缘相伴表哥左右,总也让我为表哥做些什么。”
听到此处,李氏已泣不成声,“你这样,也只能换他多活一晚,赔上的却是你一辈子,我不能让你犯傻。”
景帝虽主张处事宽仁,可在有关襄王的事宜上,他从来都是雷霆手段,斩草除根。
到了天明,旭日东升,也就昭告着沈星溯必将迎来的命运。
景帝的亲随就在门外不断踱步,反复游离的黑影压得人喘不过气。
阮宁蕙仰头忍住眼泪,拉住摇摇欲坠的李氏低声道:“太太您听我说,只这一晚那便足够了,一晚的时间足够生出无数风波,只要能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太太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样做的道理。”
李氏怔愣住,待理顺她的深意,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被阮宁蕙及时捂住了嘴,“太太,成败在此一晚,定要当断则断。”
说完,阮宁蕙起身,自怀中掏出了一只小巧别致的瓷猫,瓷物易碎,这么多年保存下来却是从没添一丝裂纹,她最后在瓷猫上多瞧了两眼,然后郑重地交给了李氏,自己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颜无恒等候良久,早有些不耐烦,捺着性子命侍卫挑灯开路。
阮宁蕙平静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颜无恒偶尔回头,只能看到她淡如远山的眉眼。
颜无恒扯了嘴角嘲讽道:“沈家遭难,谁也没想到阮小姐这个表亲不仅不受牵连,还能借此机会平步青云,奴才真是佩服小姐的好胆色。”
阮宁蕙并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只谦逊地低头道:“能伺候陛下,是臣女九世修来的福气。”
几人穿过连廊,被更明亮的纱灯笼罩。
步入璀璨灯影中,阮宁蕙似被刺痛了眼眸,眨落了星点水泽。
自暗处走到明亮处的颜无恒,不屑地别开了眼,拢住手,一跃迈上台阶,阴柔清秀的面孔落了讽意。
这位阮小姐,原来不像看起来那样坚强。
几人离开后,屋内的李氏静坐了许久,直到眼泪枯涸,心如死灰,她擦去了泪痕,将衣裳的褶皱抚平,再度起身站起时,又是贤淑端庄的沈家主母。
李氏带着一名小厮,挑灯破开浓重的夜色,一路走到腰佩长刀的凶悍侍卫前,柔声慢语,不过三言两句,就将一名再度痛失爱子的母亲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她将手臂上挽住的食盒打开,再三保证道:“好歹相识一场,我只给他送最后一次饭,圣上如今宿在沈家,我怎会有胆子生事?”
景帝并未严令禁止旁人探视沈星溯,何况这位太太看起来柔弱谦和,仅凭她确实也难以生出事端,两人让出一条通路,低声道:“还请夫人送过了饭就速速离开,别让我们两人太过为难。”
李氏点头,将银票悄无声息地塞到二人手心,然后便带着小厮走了进去。
大门开启时,沈星溯就坐在崩裂破碎的器具残渣中间,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刺眼的光,李氏担忧惊惧的话语已传入耳中。
“星溯,你还好吗?”
李氏来之前,沈星溯已独自在这封闭暗沉的屋子里枯坐良久,诸多纷乱的情绪压得他几近崩溃,连反应也迟钝了不少。
直到李氏的指尖触到他的肩膀,他才回魂似的单手撑地而起,扶住了急切奔来的李氏,“您小心脚下,有许多碎瓷片。”
李氏无声地回望着他,颤抖着嘴唇猛地将他揽在怀里。
沈星溯这些年身量拔高,已不能被她像孩子似的抱在怀里,沈星溯便屈膝弯腰,努力配合着她。
温柔的掌心在头顶拂过,沈星溯闭了闭眸,声音沉闷,“我真的是襄王的儿子吗?”
李氏不答,轻颤的指尖拂过他狭长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丰润殷红的唇,这样浓丽俊美又隐隐带着锋锐的面孔,没有一丝一毫与她们夫妻二人相似的地方。
她的沉默已是答案。
哪位母亲会不识自己怀胎十月的亲子?
她的孩子遗失后,多少有心之人带着年龄相似的孩子到沈府,只为了来碰碰运气,毕竟若是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