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六年年三十这一天,安国侯府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影逸截到了成国公与北疆的信件,信上清清楚楚写了两者间的龌龊,轰轰烈烈闹了一个冬天的案子终于随着新一年的到来而翻篇。
卿慕寒在拿到翻案圣旨的那一刻就火急火燎的往摄政王府赶去,一想到闻人熙看到翻案圣旨漂亮的桃花眼里或许会有光彩划过,卿慕寒就觉得心情大好。
但在路上总觉得心神不宁,这种感觉扰得他烦躁不已,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六岁的时候。
他的父皇景安帝重病不治,他母妃安贵妃被逼陪葬时,那一天他的幸福童年戛然而止,如梦一般化作泡影,此后只有数不尽的算计。
如今这种感觉让他心慌,卿慕寒弃了马车,骑了拉车的马,急急朝王府赶去,进门便问:“闻人熙呢?”
老管家小心翼翼回道;“小将军不太好,刚刚御医看了,怕是…要熬不住了。”
卿慕寒如遭雷击,疾步朝着闻人熙住的松晚殿走去。
闻人熙正趴在塌边,他给闻人熙挑的小厮阿福正在给他拍背,闻人熙在一口口的往外呕血,
那鲜红带着黑色血块的血衬得闻人熙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比外边积的雪还要苍白几分,阿福懂眼力见儿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闻人熙强撑着微微抬了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急切,卿慕寒把平反圣旨打开,闻人熙看着上边写的“忠义侯府无罪,逝者皆入忠凌阁安葬”终于露出了点儿笑,下一秒却直咳嗽起来。
卿慕寒看到他这样想起身叫御医,却被闻人熙轻搭在他袖子上的手给压了下来,他看闻人熙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嘴唇微张。
卿慕寒附耳去听:“多谢…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卿慕寒轻轻给他顺着背,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
“不说这个了啊,听话,要真想谢我就把自己给养好了”别再让我连你也护不住。
闻人熙倒是还有闲心,也许是安国侯府平反,他心里没了牵挂,也许是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在王府住的这半月来头一次敢开摄政王的玩笑:
“王爷…咳我…是不是…是不是第一个…让你做亏本买卖的。”
卿慕寒没接话,闻人熙也不在意,自顾自笑道;“那我还咳…还挺厉害。”
没了往日的心事压着,桃花眼中恢复了几分光彩,又覆了层薄薄的水雾,分外漂亮,配合着嘴角的笑,像只得了好处的狡黠的小狐狸,卿慕寒想。
闻人熙终究还是没撑过这个冬天,在年三十晚上马上要过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去了,在卿慕寒怀里渐渐没了生气。
京城到处张灯挂彩,唯有摄政王府众人大气儿不敢喘,松晚殿里停着棺,当朝摄政王倚在棺旁,看着没全合上的棺盖露出的那人的脸,眼神晦暗不明,他终究还是没留下他他想,像十六年前一样。
十六年前六岁的他太过稚嫩,救不了重病的父皇,保不住被逼殉葬的母妃,护不了外祖家那一派要保他性命的大臣。
当时在朝堂出言保他,便是觉得他若是没发生安国侯府的变故,那鲜衣怒马的样子应是像极了父皇未突然病逝,有人护着安然长大后的自己。
可他终究没留下他,就像护不住幼年的自己。
卿慕寒觉得自己的心好疼,是之前从未体会过的疼,他把这种疼归于惋惜,后来才知道这分明是喜欢而不自知。
年初一老管家壮着胆子来问:“王爷,是现在下葬还是…停几日再说?”老管家王叔以前是卿慕寒母妃身边的大太监,安贵妃殉葬后一直跟着卿慕寒。
卿慕寒垂着眸没说话,半响才抬手轻轻把棺盖合上,像是亲手送别过去的自己,向老管家轻轻一颔首,示意现在就下葬。
大年初一,周围处处都红艳艳的,摄政王府到忠凌阁的路上却洒满了纸钱,举国都在欢庆新春,唯他一人留在过去。
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记起,曾经有一个一心护着他们的小少年没有堂堂正正的死在战场上,反倒是死在了他护的人的污蔑与流言蜚语下。
最后下葬的时候卿慕寒去了,只在墓前说了句:“你是第一个,闻人熙,你好样的,欠的债给本王记好了。”
卿慕寒去看了一眼便回来了,初一晚上小皇帝举办地家宴照常去了,整个人还是如旧,众人都没放到心上,没有人知道卿慕寒初一晚上家宴过后没有回府,在闻人熙墓前坐了一晚上,酗了酒。
“怎么就这么倔呢,这般都留不住你,闻人熙闻人熙”
醉酒的摄政王在墓前一句句低喃,若仇家在这时偷袭必然好得手许多,可惜周围无人,那一句句的低喃也只被风听去又揉碎在了风里,随着风飘走了,了无踪迹。
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卿慕寒再睁开眼看到的是摄政王府他自己的寝殿轩霖殿的床帏,不过是秋天的款式,也不像如今的时兴的布料,倒像是三年前东夏战败后进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