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道:“听说公孙先生家中藏书颇多,不知道吕文子的《绝秦书》,公孙先生家中可有收藏,能否借予江寒一观?”
“绝秦书?”公孙贾诧异地看了江寒一眼。“江先生莫非是要当两国行人(外交官)?否则,学此交聘檄文作甚?”
吕相绝秦是晋厉公三年发生的事情,当时,晋国与楚人刚刚进行了第一次弭兵之会,双方停战,目的是各自处理起火的后院。
晋国抓紧时机,想抢先解决自己身边白狄、秦、齐三大敌人,将他们各个击破。
那一年的四月,秦勾结白狄谋晋,事迹暴露,给了晋国借口。
于是,当时的执政栾书就派行人吕相作为使者,前往秦国递交檄文,正式宣布与秦绝交。
这本来是春秋国战前的例行外交程序,但值得一提的是,吕相的那篇绝秦公文,却堪称千古名篇,后人称之为《绝秦书》。
全文洋洋近千言,追朔了自晋献公、秦穆公以来数十年间,两国之间的是非恩怨。
历数晋人的仁至义尽,和秦人的沽恶不逡,声称“秦晋之好”完全是被秦国单方面破坏的。(其实完全是狡诈的晋人在坑老实巴交的秦国)
文中还揭露和斥责秦人此次的卑鄙阴谋,阐明了绝交和出兵讨伐的正义性。
此文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文章叙事繁而不乱,说理康慨雄辩,行文恣肆,辞藻华美,开启了《战国策》中策士以口舌捭阖诸侯的先河。
《绝秦书》还留下了“戮力同心”、“痛心疾首”、“惟利是视”等几个成语。
文章好得连被骂的秦人也爱不释手,仔细留存在守藏室中,让自家的行人们认真誊抄,研究套路,每句话,每个词都要吃透。
于是几十年后的秦惠文王时代,秦人痛骂楚人的一篇公文《诅楚文》里,就基本模拟了绝秦书的套路……
听到公孙贾的疑问,江寒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
江寒刚刚回到家中,在洗盥,用细葛巾擦了擦脸,徐弱就匆匆走了进来。
“钜子,候先生在门外求见。”
“不好……”江寒暗骂了一声,这段时间他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练兵上,竟然把要紧事给忘了,候嬴前来,八成是为了半个月前说的购买陶工之事。
于是江寒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候大哥,多有怠慢,快请进!”
候嬴哈哈一笑:“江兄,我刚刚得知消息,魏罃手下的商人已经带着掳自赵国的陶工,以及织工等数十人,到了安邑,将于明日辰时于人市叫卖,故前来告知江兄,不知道江兄还要不要去……”
江寒微微皱眉,时间虽然有些紧张,但如果错过这个村,大概就没这个店了,秦国的好陶匠都被甘氏控制,想扒拉下几个来可不容易。
江寒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去,当然去!我们立刻动身!”
于是江寒几人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到达了安邑。
安邑人市在城南,清晨街上行人不多,所以众人一路畅通无阻,行进了一刻钟后,突然道上行人逐渐稠密起来。
“江兄,已经到人市了!”
马匹栓在人市的里闾门前,之后的路段,马匹是挤不进去了,于是众人安步当车,走进了安邑六市里生意最好,同时也是名声最差、市容最脏乱的人市。
前世教科书上总说春秋战国是奴隶社会,来到这个时代后江寒才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时代的主要劳动力,还是自由身的国人和身份略低的野人,隶臣妾占的比重不是很大,而且干的多为家中杂务,或者百工之事。
但整个社会上,“奴隶”还是普遍存在的,只不过多数来源于战争俘虏、戎狄、逃人。
至于那些因为井田制度崩溃,每年失去私地交不起税赋丘甲的农民,大多就地被卿大夫家族消化,变成了人身依附的农奴和氓隶。
贩卖奴隶历来是诸侯国间的大宗贸易,在历次战争后,总会有数以千计的俘虏被带回过战胜国,变卖分配,此类事情史不绝书。
甚至一些贵族都沦为奴隶过,比如昔日虞国的大夫百里奚,在亡国后就成了晋国陪嫁的滕奴,他还逃到楚国,又为圉牧,后来才被秦穆公五张羊皮赎回,举于牛口之下。
如今诸侯之间战火不断,今日你破我一城,掳人若干,明日我逼你盟誓,献百工隶妾若干,导致人市异常火爆。
那些两只脚的货物,通过这些渠道流入魏国,所以才造就了安邑人市的繁荣。
对于人市,魏国官府处于一种不提倡也不制止的状态,因为世家大族通过贩卖俘虏都能获利不少。
刚走进来,江寒就能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异味,汗水、鲜血,混合在一起,那些囚于笼子里,或戴着木制桎梏,或被草绳拴在一起的奴隶们,一个个枯藁蓬头,唯一有双明亮眼睛的小奴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向了他,彷佛在哀求拯救。
江寒心中有些不忍,却只能叹一口气走开,他就算能救一个,却救不了全部,能救得了一家,却救不了全天下。
候嬴在人市有不少熟人,一路走过去,都有人打招呼,还有来询问他是否购买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