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妥当，终于到了启程那天。

早上，金陵城的上空扬扬洒洒地飘着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明月心里想着。仓促逃离洛阳那天，是在一个秋日，如今踏上归程，也是在秋季，这是否冥冥中的巧合？又或者预示着什么？逃离时的悲痛仓惶，归去时的喜忧参半，心中未曾真正安然过。幸好，这一路归程，有阿俊相伴。想到这，明月看向正在为她打伞的慕容俊，觉得心中的愁绪稍减了一些。

船早已停靠在码头。就要上船了，明月不由放慢脚步，转身回看。身后，除了为他们挑行李的挑夫，再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刚才在念慈阁向义父辞别时，还没见阿臧到店里来，但明月相信，阿臧既已应允，就一定会践行他的承诺。

明月心里默念：“阿臧，以后念慈阁是你安身之地，你一定要找回属于你的快乐。”

默默地站了一会，明月心里又无声地道：“阿臧，一定要记住我的叮嘱，如时局有变，情况紧急，当舍弃念慈阁，带上义父，一起到鹰嘴岩找到宇文先生，谋求另一处安身之所。”

转念，明月又默默祈祷：“姨母、姨父、娥皇姐姐、郑王爷、纪国公、妙真、庆奴，万望保重！愿上天护佑你们平安无虞。”

慕容俊伸手为明月戴上斗篷的帽子：“想什么呢？此处冷，快到船上去。”

明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慕容俊，眼里有担忧，问：“念生大哥，怎么办？”

“我多番劝兄长和我一同到开封，可他执意要留在郑王爷身边尽职报恩，我也无可奈何，却又不能言明。你别担心，我会另想办法的。”

两人这才登船，入舱内安置妥当。

船家扬帆起航。江面浩淼，在烟雨笼罩下，别有一番朦胧婉约之美。

“滔滔江水，从何处流过来？又向何处流过去？”明月端着茶杯，心生感慨。

慕容俊微笑：“从无垠处流过来，又向无垠处流过去。”

“可每一个人，到最后都会成为奔流不息江水中的一朵小浪花，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谁都敌不过岁月，不是吗？”

“佛家说人有八苦，当中的生、老、病、死，谁都不能避免，既然如此，何不既来之，则安之。且求不得苦、爱别离苦，也是摧人心肝的毒，你我都曾经历过。当下，我与你两心相依，心中不再是一片荒凉，我感到很温暖，希望我能将这份温暖带给你。将来，若你化为一朵小浪花，我就是紧随你身后的另一朵小浪花，这样，你还会害怕吗？”

明月含笑摇头。

须臾后，明月不安地、求证般地问：“阿俊，我爹爹，他一定会没事的，对吗？”

慕容俊紧握住明月的手，似是要给予她莫大的力量。明月依偎在他怀里，两人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放眼远眺，只见大江东去，云层低垂，天地迷蒙。

一路顺流，船到扬州后，入运河，至楚州时，听到周国皇帝柴荣再一次御驾亲征，率周军浩浩荡荡往江南开进。

两国即将交战，船家为避战乱，停在楚州不愿再北上。在楚州停留两天后，明月心急如焚，缠着船家好说歹说，又给出原雇船费的三倍高价，求船家继续进发。船家琢磨良久，才半推半就地答应了继续行程。次日，船家驶船从楚州段的运河转入淮水。

这一天傍晚，船在淮水中行进，残阳如血，无数的金辉洒在河面上，似是将河水染成了一幅巨大的金色绸缎，船到处，犹如一把剪刀将这匹金色绸缎悠悠地剪开来，别有一番意境。

“这大好河山，秀丽风光，饱经离乱的人们，何时才得以安享此番美景？”慕容俊低头陷入了沉思。

“前面不远处就是十八里滩了。”船家道。

“今晚停靠濠州城外码头吗？”慕容俊问。

“不知周军何时杀到，为安全起见，过了十八里滩，还是找个地方靠岸停泊，在船上歇息为妙。”船家回道。

慕容俊淡淡地说：“若周军压境，在船上，也不见得真的安全。”

“公子你有所不知，周军虽然步骑骁勇，但跟擅长水战的唐军在河道作战，终是失了优势。唐军既有淮水这道天然屏障，且又在淮水中设多处水寨，周军要想举兵渡江，谈何容易？”

慕容俊微微一笑，开始侃侃而谈：“恐怕船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古时隋文帝灭陈后主之战，彼时陈朝不也有大江为天堑吗？何以最后被攻克？事物不会一成不变，没有战船，周国不会征工匠加紧修造？没有水师，周国不会统筹人员来加强操练？众所周知，前两次交战，周国可是俘了不少江南士兵，这些俘虏当中，难道就没有擅长水战的士兵？他们挑其中擅长水战的俘虏作为水师的教官，不就有效解决问题了吗？还有，率军作战的统帅，以及军队的士气，也非常重要。如今周国皇帝再一次率军御驾亲征，想必军心振奋，士气高涨，在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多一分士气，便多一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