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立时再没有了生息动静,左颊狠狠砸下,贴着泥泞沉在洼底。
薄如纸片的刀身映着何瑞死不瞑目的脸。
那一双眸里闪着鹰隼一样锋锐的光,映着两辆粮车开外,不知什么时候躲在土包后面,此刻像捂着前胸又像捂着前腹向他们跌跌撞撞背身而跑的人。
身后的黑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上前请示。
沈楠摇了摇头。
“把这些…粮食,带到川渠驿站,那里有人接应。”
“是。”
山野嘈杂声渐收。
雨打大叶,瑟瑟沙沙,血水混着雨水顺着杂乱的小泥沟蜿蜒。
洛州往东一百里,是来殷城。
城中一座小院落在细雨中朦胧,雨水敲在青瓦房顶的声响悦耳,水顺着瓦当一串一串珠子似的落去到泥地里。
窗内灯火摇曳,投了忽明忽暗的剪影到白墙上。
窗外的竹也晃荡,竹叶娑娑竹影斑驳中黑影一闪而过。
沈楠将门合上,隔绝了雨丝。面具系在腰间,身上的蓑衣来不及解,只斗笠摘下放置在门边,对着案几后坐着的少年行了一礼,“少主,事情办妥了。果真如少主所料,那粮草与神都先前派下来的军饷一般无二,都是掺了不清不白的物什,实是难以食用的。”
南成最基本的军饷也不过是发了往年的半数,半数的一半中稍好些的也被户部经手的官员以鱼目代珍珠。神都运去的赈灾粮连以次充好的次都够不上,作物种子半数以上全是炒熟了的,米也是潮湿的发了霉。
更有甚者是掺了小土粒小石子儿干动物粪便的。
成郢细白的指尖捻着一粒黑棋子,垂眸盯着棋盘,鸦羽般的睫毛轻颤,落子后才抬头,“消息传到神都要几日?”
“何瑞已死,按少主吩咐留了活口,何瑞手下的人忠诚,最慢不过三日消息就能送到。”沈楠望向成郢,将心中打好的腹稿说出,“沈檀来信与我说两日前已递交南成入都奏帖,陛下允了……”
沈楠打量着成郢的神色。
自己主子生得是南成四个公子里最漂亮的,她不爱读书,肚子里没有墨水,但若要让她来用文绉绉的话句来形容成郢,却为难不了她。
公子人如玉,皎若月下棠。
她始终觉得这十个字就是为成郢量身定做的,他若是女儿身,求娶的人必定比爱慕三小姐的人更多。
他不过是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的二九年纪,却时时让她觉得似已活了半百,好像这世上并没有能令他惧怕的物什。
她记得几年前,大公子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歧安注定是南成将来的主人,他迟早都该去神都斩断束缚他的东西。
沈楠不大懂成楚的后半句话。
她没去过神都,只听沈檀讲过一些。他说虞朝的帝都繁华富丽,大道小巷青牛白马香车行,千灯万火映碧云,凤箫声四处回荡悠扬,鱼龙灯夜夜飞舞,欢声笑语。
她十分神往时,沈檀又告诉她,香车里坐的啊,根本分不清是人还是鬼怪。万千灯火里燃的是灯油还是其他不得而知,凤箫声为谁而鸣、是哭喜悦或哭丧悲。惑人心目的摆件不过是森森骷髅漆上了鲜艳的色彩披上了金缕衣。
成郢拿起一旁的剪刀,刀片交错间卡住灯芯底部往上挑了挑,满室登时更加亮堂。烛光染上他白皙且骨节分明匀称的手,半张脸浸染在暖光中,失真般好看。
“我明日一早便启程去神都。”
沈楠思绪回笼,应下,心神犹豫间想到未尽的话语,还是开口了,“少主入都与粮草遭劫时间如此赶巧,会不会对少主不利?”
沈楠知道他是一定得去一趟神都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劫了本要运到南成的粮草,再去神都。虽入都事先,但万一有有心人推敲猜测一番,若是真给推测出来,那岂不是危哉?
成郢放下剪刀,火烧着灯芯隐隐有“噼里啪啦”之声,他一瞬不瞬盯着烛火,“神都中要拿这件事做文章的人可不少,我们不过是凑个热闹。”
沈楠晃了晃脑袋,不住告诉自己只是多虑。成郢将她小动作收进眼底,察觉成郢的视线,沈楠蓦地抬头,望进他眼里古井般的秋水,她踌躇半会儿,拱手低头,“沈檀身手虽好,但心思直率简单,还是我随少主入都,换了沈檀。”
她心里清楚,神都波谲云诡,光有一身好功夫是不够的。
沈楠额头抵在手侧,只听上首的人声线泠然,“不必担心,我会护好沈檀。”
沈楠双手垂下,张口欲要再说些什么,成郢的声音伴着玉石制的棋子悦耳的落定之声传来,“二哥那边想必有你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稍事休整之后便回南成去。”
语气虽然不强硬,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容拒绝之意。
沈楠知道他心里有数拿定了主意,再费多少口舌都无济于事,遂颔首不再多问,“此次进都必定坎坷不易,请少主务必多加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