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后,又睡去了。
一睁眼,四面的墙压得她头晕,双手打着颤,费力坐起,而后靠在床架大口喘气,胸口处的剧烈起伏久难平稳。
这几天来,她的病虽说没有加重,但也一直未见好。
终于等到连半天,她第一时间开口问道:“连半天。”
不仅是对方,连自己也陡然愣住。
她的声音沙哑得快赶上老婆婆了,尤其配上她急促不稳的呼吸,感觉下一刻就要大咳特咳。
尹望舒继续道:“这药,怎么不起作用,喝了这么久也不见效。”
他停顿了半晌,劝她好好养病,他到时候给她再换人瞧。
四下皆静,沉得压抑。
良久,尹望舒道:“还剩多少银子了?”
“够了够了,你这又不是什么大病,花不了多少钱。”他佯装轻松地回答。
她看出了端倪,道:“钱是不是不够了?”
“说了够了,您老就别操心了,安心养病吧。”连半天死活还要装下去。
尹望舒道:“那你把钱囊子拿过来我看看。”
对方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自己去找。”
说着尹望舒掀开身上的毛毡毯子就要下床,连半天见瞒不住了,告诉了她实情:“别说银子了,现在是一个铜板也没有。这里吃住本来是够的,偏偏药最贵,一两银子一两木。”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听到这个回答她彻底心慌了。
连半天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难道还能出去挣钱不成?”
尹望舒一愣,接着认真道:“如何不能?”
他略带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会针织女工?”
她眸光微颤,道:“不会。”
“懂烧火做饭?”
她咬咬下嘴唇,道:“不懂。”
“通琴弦音律?”
一双明澈的杏眼眨也不眨一下,半晌,艰难道:“不通。”
连半天拍手,道:“这不就对了?你要是真会那些才奇怪呢。”
她看着像是在丧气,想起什么后眼里希望突生。
“我会射箭,力气也大。”
连半天听到这话先是僵住了,此刻的他不知是用震惊还是匪夷所思来形容最为恰当。
她撑着床板想要下床,嘴里边说着:“我可以教人箭术,实在不行还可以干力气活,我的力气其实——啊!”
她本想证明自己病情不算要紧,但因为坐太久腿脚麻痹,翻身的时候没控制住半边身子滚落,不过她的手还是死死抓住了床沿,所幸床面离地面也不高,不然她的胯骨可要受罪了。
连半天慌慌张张跑过去将人扶起,同时无奈又心酸地大叫了一声。
“我的小宫主大小姐姑奶奶哟!”
尴尬归尴尬,她还欲开口被他硬生生打断了:“别的你别管,钱我想办法。”
尹望舒不用猜也知道他口中的办法是什么,肃声道:“你不可再去骗人。”
连半天道:“我说了我是凭本事吃饭,你放一百个心吧。你不好好养病出去乱跑,病情加重事情只会更糟,别给我添麻烦了姑奶奶。”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根冰针刺进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是麻烦是什么。她总想做点什么,事与愿违成了他人的累赘。
她不再有回应,坐着重新盖上硬被。
连半天离开后,这里回归了原本的冷寂。
手指关节泛着惨白的肤色,跟膝上旧黄的被衾对比鲜明,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连半天走前说的那句话,伤心处眼睛生起酸痛,闭了眼躺下把全身盖得严实无缝。
梦里是父亲在夸自己箭术有进步,她高高兴兴回了房把这些话一字不差说与母亲,女人不语,只是紧望着她生笑。笑声逐渐连成片,场面一转,她正同小小一起去看新来的戏班子表演,这位将军府里唯一的大小姐平日除了兵队操演,最爱的就是看戏,每每到了正戏她也往往情难自禁,爱抓旁人衣袖高声叫好,许是她抓得有些紧,给她抓疼了,毕竟她的力气一向不小。不知不觉她竟落下泪来,于是赶紧转过头擦拭,再抬头,发现在旁边的是陆正羲,他温柔地朝自己笑笑,抬手落在泪痕未干的地方,指尖贴上脸庞。她的泪犹如大坝决堤,倾泻而下,眼前人也愈加模糊。
这一睡,醒来又是不知昏昼朝夕。毫无神采的眼睛痴愣了许久,慢慢向枕下摸索,直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小物件,那是阳生,自从与他分别后,她多次尝试通过阳生联系,一直未有回应。
清脆的“啪嗒”声震响地面,她猛然一惊,掀开被衾,翻身爬起到床边瞧。
镜子碎得七分八裂,赫然的裂缝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落在光滑无瑕的镜面上,触目惊心。
阳生碎了。
她颤颤巍巍连落带滚下床,万分小心拾起镜子,颤抖不已的手来回抚摸镜面,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阳生怎么会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