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玉那时还小,听得热血沸腾的,立时肃然以军资站立,大声敬诺。
且说入了夜,东玉化了夜行妆偷偷地扒上王老头家墙头, 想不到院子里人还挺多的,原来那王老头的人缘真不错,有二三个衣衫破旧的街坊替他料理后事,那个对我吐唾沫的大婶也在,正披着重孝,哭得死去活来的。
东玉四处搜罗一阵,茅厕也没放过,倒是找到了藏书的几个暗格,只是空空如也。一无所获的她临走时便偷偷换回便装,易容成个中年男子,大方地走到院子里,挂下眉眼作义愤悲伤状,装作前来祭奠王老头的故交,暗中打眼是否还有其他能藏书的地方。
东玉给王老头上了一柱香,暗自祝祷一路走好,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就找上头,可别给她和断金堂撒晦气。完事了掏出一两银子,给一位看似主事的大叔作殓资,不想众街坊都围过来,对她千恩万谢。
街坊都抹着眼泪说,原来这王老头自从三个儿子在突厥战场上为大塬朝捐躯后,曾想过自尽,幸被街坊救下,从此便散尽千金来资助这条街上老弱孤寡,他一生孤苦,唯知读书之乐。谁知道,大塬朝的圣人们一把火把他的生计和信仰全烧了。
东玉一下子默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家中没有一本藏书,他的那些藏书想必早就变卖成现银,来资助这一带曾救过他的穷邻居,主事的大叔殷殷看着她,她
只得默默地又掏出一两银子。
穷街坊们都感动地哭了,那位主事的大叔指着那大婶说,这是王老头的街坊郑氏,儿子也死在突厥战场,媳妇便带着孙子改了嫁,独自留她一人孤苦无依,还要养活家里三个未许人的小女儿,原本郑氏同王老头一直搭伙,打算今年嫁王老头作填坊的,可现下王老头连下葬的钱都拿不出,大家都一筹莫展,幸亏了她这二两银子。
她想离开,那位大叔却拉着我不放,他似乎肚子里有点子墨水,不停地用东玉听不懂的大段大段的文言文,猛烈地控诉着朝庭的暴行,而她则不停地忍受那大叔嘴里的恶臭,又怕衙门的探子冲进来,把她也给拘了。以免为大理寺拘捕,身死是小,失节为大,那可是远比死还可怕的事情,一般无法脱身的卧底内卫情愿自裁也不会选择到兵部受刑。
东玉便附合着那大叔也跟着骂了两句,又暗自心疼地掏出五十铜钱塞给那郑氏想草草了事,就想鞋底抹油,不想那郑氏心下感激,紧紧拉着她的手,然后带她到一个隐蔽处,偷偷从身上取出一个用细绳扎的油纸包,流泪道:“老身不识字, 也不知王郎为何这样看重这些书,这位义士,老身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这物件就送你作个念想吧。”
我其实是逼死你未婚夫的凶手之一,东玉心中微堵,默默地收下,出了那条街。
她掏出那
小油纸包暗想打开一看,俱然就是那本未烧的花西诗集,上面还有王老头的血手印,东玉混身汗毛炸起,无数的无脸少年凭空出现,在她耳边大声嘲笑起来。
东玉忍住头疼欲裂,回去的一路上,琢磨用各种方法处理掉这本花西诗集,她来到一处隐密处,想烧了,想不到那里是狼窝,一堆绿眼睛的饿狼出来把她轰走了,想到护城河边的金桥上扔水里,宵禁开始了,巡夜的禁卫浩浩荡荡地朝她开过来。
她跑到一户屋顶,结果底下是龙门镖局,一堆兵器向我招呼过来。
她拼命地跑,后面还跟着一长串无脸少年,最后她没头没脑地跑到了满是绿色火点的小土坡处,实在跑不动了,才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小土坡上,六月里的雷雨说来就来,幽暗的天空忽然滑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眼前一望无际的土坟头,如低矮的山峦般起伏。她正坐在最大的坟头前。
她怎么跑到乱葬岗来了?难道是王老头的冤魂前来索命?
天空的响雷猛然在头顶地炸起,东玉大叫一声,被轰落坟头,无脸少年们就此消失,如此再次跳到她面前,轻轻扶起她。
潮湿咸腥的泥土沾了东玉满面,紧跟着又一个闪电亮闪闪地打来,正照着我鼻端前歪斜立着的一块大烂木牌,依稀认得上面好像有个韩字。
这是兴明元年被太后下旨满门抄斩的韩太傅一家,当年的世祖宠
臣转眼便鸡犬不留,血流成河,那冢中埋着的正是韩门被腰斩的三百多口老小,韩太傅出身武林,世之高手,韩氏一门也是好汉无数,当年是银王携四堂好手合力将其制服,东玉那时也在观战,那一战真是惊心动魄,山河变色。
她自有记忆起,便和同伴杀人无数,满手鲜血地一路走来,早已是鬼神不近,可这一回,她的内心也毛了,从怀里掏出火折的手也有些抖,心中止不住地颤抖。
该死的,难道真如辛追所说,情爱是这世上的毒药,真把我变成一把生绣的钝刀了吗?所以偷偷给王老头留下这本祸害花西诗集,所以给王老头出丧资,所以开始害怕死人了吗?
又一个霹雳炸起,东玉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脱手的火折像只折了翅的知了一样坠落,光明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