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正中早已坐了一位耄耋老妇,满头银丝,面敷白粉,朱唇微点,正微笑地对着东玉点头,想是老郡王义母老太妃周氏,所有于氏孩子们都敬称为红翠姨奶奶。她的身边坐着一位姿容绝美的贵妇,她慢慢起身,来到东玉面前,东玉不敢抬眼,只从余光觑见她身形甚是高挑,满身素缟,头上只饰一支镶珍珠银钗,不施脂粉的玉容在烛火下笼着一阵淡淡的光晕,甚是娴静雍容,那经了风霜的眼瞳子却似幽沉的黑海,无法看透,正是王太妃,前朝元德皇帝的御妹安城公主。
王太妃本名珍珠,精明能干,个性刚强,有传闻其乃太祖皇帝众多私生子女中的一位,故而自少年时代起便深得太祖皇帝的信任,掌管整个潜衹人事,甚得太祖和当家夫人的信任,前朝永业三年,秦中大乱中,太妃落入南诏乱军手中,为老忠勇王所救,后老忠勇王蒙冤被逐,太妃感念老忠勇王救命之恩,抛下一身荣华,千里追随被流放的老忠勇王,二人荆衣衩布,男耕女织,情义绵长。一时传为佳话。后太祖爷为老忠勇王平反元,二人领燕子军回长安复命,元德爷感太妃大义,便认作御妹,赐姓原,封号安城公主。
安城公主认真地审视东玉一阵,优雅地抬手虚扶一把,东玉极慢极慢地站起。然后极慢极慢地抬头。
重火堂的初宁嬷嬷,当年可是重火第一刺,老
西营的传奇之一,曾经指点过东玉,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然老天在意细节,一个真正的淑女行礼的时候不在于她蹲得有多低,而在于她起来的时候有多慢多稳!
然后东玉又践行着蜉蝣的嘱咐,私奔的女孩子内心虽奔放,可外表都是很娇羞的,所以答话时不要太溜,当然也不能不说话,更会引人怀疑。
于是当安城公主询问她所来何事时,她并没有立即开口
一,二,三
东玉在心中默算了三个弹指后,才清了清嗓子,没成想一张嘴,回答就自然结结巴巴,满面通红,半为首次执行任务,实在紧张;半为这不着调的剧情,难以启齿的羞愧。
“妾自小……那个……那个许给少郡王,怎耐事事多变,天不从人愿。”东玉越说越没底气,最后那句“非少郡王不嫁”实在说不出口了,只能装作双手颤抖地紧握着那把绝世宝刀秋静,于卢两家的订亲信物,再催动泪腺,挤出两滴鳄鱼眼泪来表达内心的不安与挣扎。
每回演技考试就属她的哭笑最为肆意,眼泪随时可以流淌在面颊之上,还能适当地挂上晶莹的鼻涕,以表达其或悲痛以极,或出离愤怒的思想感情,连龙胆也叹为观止!
遗憾的是辛追回回都淡淡地说她吝于真情,演技虚浮,不可示于人,果断在试卷上落下红印章:废!
东玉除了生一阵子闷气,最多也就学大友,低吼着将
试卷撕咬个粉碎再吞咽下去,然后在众人嘲笑声中继续日复一日的断金堂留守生活。
按理说,安城公主打小在后宫长大,熟知各种阿谀我诈的套路,又饱经政治动荡,如何会轻易相信卢夏晚是个私奔未婚夫的思春少女?
可是大塬朝暗人界公认的哲学家,她的亲亲师傅辛追常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贪念,哪怕他或她的品性是多么的正直高尚,大公无私,哪怕他或她的头脑是多么冷静理智, 可毕竟是血肉之躯, 旦凡是血肉之躯,都有这么一点一丝一厘一毫的贪念。只要学会抓住这一点一丝一厘一毫的贪念,便可以抓住他们全部身家的赌注,最终变成他们被击溃的弱点,得成大事。
当时辛追笃定地对东玉说,安城公主一定会怀疑于卢夏晚的私奔,但绝不会全力拒绝,因为当年她也是这般夜奔尚还式微的老忠勇王,更何况如今于氏日渐落魄的境况,卢夏晚是于氏活下去唯一的希望,这一点点希冀成就了安城公主的贪念。
可惜东玉却不像辛追那样自信。玉帛堂上难堪的沉默,东玉紧张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觉广袖之下左手颤得厉害, 好像玉帛堂上每一个人都抽出刀子指向自己。留守断金堂那些悲苦羞愤的往事像疯狂转动的马车轮子,在武疯子的脑子里不停地碾压着她脆弱的神经,混和她的高度紧张,头一回为她向来浮夸
的眼泪和鼻涕染上了一抹真实的色彩,看在安城公主眼中,便认定东玉是真怯了,安城公主脑海中的那架马车轮子也被催动了:当年的自己何尝不是不顾一切地奔向心爱勇武的丈夫。
安城公主心中的那根紧崩光滑的弦不知不觉地抽了一根丝。
她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示意玳瑁递给东玉。玳瑁又自东玉手上接下秋静呈给安城公主。
东玉的情绪上了头,重火堂妖精们那谆谆的教导被她抛到九宵云外,她重重抽泣着,狂颤的双手抓着安城公主给的那块丝帕不客气地大声擤着鼻涕,她面上卢夏晚的绝世玉容变得更为楚楚动人,透着几分憨痴可爱劲,堂中主仆皆悄然侧目看去,心中仍是满满的疑惑,眼中却不觉已多了一丝笑意和怜悯。
安城公主伸出纤指,轻抚秋静,陷入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