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教团来到这个与世隔绝之地之前的事情。
一位女婴诞生于世。
那时候她所诞生的土地上还是被皇帝所统治的年代,也是许多人跨过大地与海洋,走过无数的距离来到这片土地的年代。
有人带着名为上帝的信仰来到这片土地,以求自己的信仰能够在这异国他乡被接纳。自然也有信仰非人之物的教团会来到这片土地。
这是唯有这片土地才能接纳的存在,这是唯有这片广博的土地才能允许能在阳关底下行走的信仰。
在名为大唐的朝代。
教团成立了。
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自己是如何加入的教团的,自己那个时间段都经历过什么?这些问题,圣女大人早就记不清了。
那些自己亲历的历史事到如今都已经变成了淡漠的文字,一旦想起来的时候,也只有会有‘哦,还发生过这件事啊。’的想法。
——我,究竟是什么人呢?
在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她突然就会冒出这个想法。
自己会因为什么而笑,会因为什么而悲伤?
也许在自己第一次经历仪式的时候还能想起来,但是经历过仪式之后就已经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你是圣女大人,你要背负着他们所有人的信仰,你要让他们永远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你要成为祂的眼睛,你要代替祂看着这里的一切,直到祂到来的那一天。’
是谁,是谁和自己说过这种话?
记忆中那人的脸早已经模糊,就连声音也变成了老旧收音机里嘈杂的噪点,只是这句话不知为何被烙印在了她的心里,于是在她迷惑自己是谁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能够看见了。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看见他人心底的欢呼,看见他人对自己的期待。
于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甚至连她也觉得,连她自己也觉得,也许他人眼里的自己就是自己的模样吧。
回应教徒们的期待,成为他们期待的样子,为他们带来信仰,让他们能够迎接死亡。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无数年,无数年,无数年。
圣女重复着同样一件事,为自己投入感情的教徒们送行,这份感情不会累积,不会沉淀,只是一时的波动而已,只要再来一次仪式,曾经觉得那么悲伤,那么不舍的事情,也会在仪式之后变成‘哦,还发生过这种事情啊。’的冷漠。
无所谓。
只要教徒们在死去的时候脸上还能挂着幸福的笑脸,那这一切就都无所谓。
只要自己的信仰能够带领他们正确的走下去,那这一切都无所谓,不明白自己是谁也无所谓,只要顺着他们的期待成为圣女大人就好,不明白自己会因为什么而笑也无所谓,只要在他们期待我笑的时候笑就好了,不明白自己会因为什么悲伤也无所谓,只要在他们期待我悲伤的时候流泪就好了。
只是这个,只有这个,是在经历了无论多少次仪式之后依然会觉得悲伤,只有回应他人这件事,在经历了仪式之后不会变成‘哦,还发生过这种事情啊。’的冷漠,而是变成一道淤泥堆积在胸口。
但没关系,只要还能看见他们幸福的表情,就说明我没有错,就算‘我’没有‘我’,我也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圣女大人坚持着这样的想法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然而,她却动摇了。
如果自己的眼睛不能看见灵魂的话,如果自己的眼睛和他人一样只能够看见肉体的话,自己就能一直相信教徒们在自己的带领下幸福的迎来了死亡,迎来了万物必将抵达的终点,坦荡的接受了生命的逝去。
可是,她偏偏就是能够看见,看见离开那具带着微笑的肉体的灵魂被站在灵魂坑洞之上的怪物啃啮,看到那人的灵魂在被撕碎时的恐惧,看见那人的灵魂在被啃啮时的痛苦,她第一次在给教徒送行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光景。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能够看见那头怪物,也没有人能看见这位教徒逝去灵魂的痛苦。
那头怪物在吃掉教徒的灵魂之后就扬长而去,仿佛一阵风,不,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那么扭曲的风呢?那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浑身仿佛是刻意为了和人类的审美作对一般长满了扭曲的奇观,就算审美再独特的人,看见这怪物的一瞬间也只会感到扭曲、丑陋与恶心。
等到她能够移动自己因为恐惧而呆滞的身体的时候,她才浑浑噩噩的缓过神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干什么呢?
幸福?死去的人真的幸福吗?
我可曾看见过他们痛苦的灵魂,我可曾注意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将教徒们当做饲料喂给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
凶手——杀人凶手!
甚至没有人会来指责我,甚至不会有人这么对我说话。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圣女大人?不,那不是我,我没有你们期待的那么美好与圣洁,那头怪物,那头怪物!
光是回忆就会让她觉得反胃与恶心,但是她还是从记忆之中提取出了刚才自己见到的那头怪物的模样,然而,就在她脑中画面成型的一刹那。
咚!